“你是说贺兰青钰?”端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公子等着他落子,“他确实是死了,听说还是死在了攻进齐国皇宫的当日,被小皇帝身边的人当场射杀。”
“那应该是江城歌吧,那时在场的除了他没人有这个本事。我大哥死了,祖父还不得伤心死。”他笑得荡漾,伸手“啪”地落下一子。
贺兰慧见他动作干净利落,眉眼间漾出一抹笑,“看来你果然和那边的人不和。这一子你可想好了?”
贺兰青钧闻言下意识就想换子,却被眼前出现的白皙手背拦住。他抬头去看手的主人,贺兰慧正抬头看着他,“落子无悔,起手无回。”
青钧顿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地收回手,他漆黑的瞳仁笑得邪气玩儿味:“好一个起手无回。”
贺兰慧丝毫不在意他话里的嘲讽,眼前的少年再怎样狡诈也还是年轻气盛,他比他大八岁,有些世间的真相已经懂得。“我听说,齐国的小皇帝原本差点儿死掉,后来又大病了一场,手里的权力都交出去七七八八了。”
青钧眸色更加暗沉,手上落子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是吗?”
贺兰慧对他看了又看,终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他垂眸举棋,“贺兰闳把他的家眷都留在了这里,他若是一日不定成败,你就一日不能出现在贺兰府,不心急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青钧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何况……西祁这边的江湖也同样很有意思。在为新朝廷做贡献之前,我也该让自己拥有能担重任的实力。三哥,请你转告静修祖父,贺兰青钧不会闲着。”
“嗯,祖父一直很欣赏你。你现在已入这边的族谱,那在这里按年龄行五,你就是西祁贺兰家的五公子了。以后,贺兰青钧这个名字也不能再用了。”
青钧笑着闭上了眼睛,“明白。”
冬月中旬,熙澜下诏,遣散后宫所有妃嫔。诏令一出,天下人都认为这是皇帝意欲退位所发出的强烈讯息,同时,也是燕氏子登上大齐朝堂的前奏。形势如此,许多人再面对大齐行事时不得不重新考量。廿十日,皇帝又封燕氏云归为羡阳公,更加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而这也是头一次,燕国质子以正式的姓名走入天下人的视线。
冬月月底,来自大宋的使团抵达了京郊。大雪断断续续下了数日,往往是前一次的还未融化掉就被新的雪覆盖。琉璃世界,银装素裹,纯洁的白将之前灾难的所有痕迹尽数掩盖。与官道两旁不同,宽阔平整的官道已被人提前清扫出来,露出深色潮湿的泥土。
车轱辘吱呀吱呀转动着,在雪地上印出了深深的辙。 队伍中偶有人抬头一望,大齐的帝京已近在眼前。
“郑长使,你看。” 有人抬手指向前方,百步之外,大齐迎接使团的一众官员早已等候在此,阵势隆重,为首的一位见他们看过来还遥遥拱手。
郑长使拂了拂官袍上不存在的尘埃, 也用宋国的礼节向对方回了一礼。“走。”他扬起下颌向队伍下达了命令,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完了这最后的百步路程。
“早听闻过贵使在宋国的名气,今日终于有幸一见。在下是大齐的礼部尚书季容,特奉我皇之命前来迎接。” 新官上任的季容因着千载难逢的机遇被安排到了正二品的位置上,这也是他上任后要打的第一仗。
郑长使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二品大员细长的眼角微翘,齐国官场上果然是没什么人了。他捻了捻自己的细短胡须,“多谢贵国陛下的盛情,那么,就劳烦阁下引路了。”
大齐这边的官员们都微微皱起了眉头,宋国使臣的态度有些傲慢,这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季容倒是不受影响地报之以礼节性的一笑,抬手向前一引,“请。”说罢,自己先昂首阔步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两队人马合并后一同进了城。临近年关,百姓们都在街头贩卖或采购,街边的店铺也有不少开张着的,虽不比从前繁华,却仍有热闹气象。大齐并未特别安排百姓迎接宋使,是想让他们看看如今的齐国也是留存了实力的,既有实力值得他们与之合作,也证明他们不是孱弱的羔羊任尔要求。
虽说没有安排百姓迎接,但一行人还是不出所料地引来了他们的围观。 季容挂着亲切的微笑带领着队伍穿过人群,将郑长使一行人带进了使臣驿馆。在吩咐了驿馆中的众人仔细照料使团之后,他微笑着转向了郑长使:“郑大人,贵使团在帝京的这些天就在此处下榻。今日且请诸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延请诸位进宫面圣,告辞。”
“季大人慢走。” 郑长使着手下人相送,他身边的人凑了过来:“大人,这齐国跟咱们想的不太一样啊。”
“哼,急什么,别忙着下结论,他不是明日就带我们见小皇帝吗?” 郑长使不慌不忙地看着季容离去的背影,今日所见的障眼法在他眼里通通是花架子,真到了谈正事的时候,根本不堪一击。
翌日大早,季容的车驾就停在了驿馆门前。 今日是陛下正式接见宋国使臣的日子,皇宫将在辰时开宴。他身为礼部尚书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看陛下那边的态度,故而昨日迎接宋使进城后他进了一趟宫,羡阳公跟他交了底:要尽力争取,却也不是非大宋不可,之前两次整顿官场抄家得来的银两也补充了国库,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想想昨日郑长使的态度,季容目光一肃, 整理好衣冠走进了驿馆。
皇宫内,熙澜身披貂裘站在九覃殿外回望里面宫人们匆匆忙碌的热闹景象,乐师和舞伎们也正调试着丝弦做最后的准备。
外面很冷,却也很容易让人清醒。昨日季容向她和云归禀报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宋国使臣的态度就是他们国君的态度,看这样子,与宋联手这件事不容乐观。
“靠谁都不如靠己,如若我们能与宋成功联手自然很好;若不能,我这些日子的部署也不是白做的。” 燕倾在熙澜身旁如此安慰她。
这次宋国使臣怕是来者不善,逐利是人的本能,商贾在物资稀缺时坐地起价,上升到两国之间,便是趁火打劫。而阿兰,也是明白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