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允祥忍着巨痛赶到圆明园的时候,见胤禛躺在龙床上,双目空洞无神,面上泪痕纵横,顿觉如被人掏空了心般难受,他匍匐着跪到胤禛身前,放声哭道:“四哥……”
“老十三……你来了?”胤禛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允祥,允祥急忙将手递了上去,紧紧握住胤禛。
胤禛眼角的泪急剧滑落,痛声道:“弘时……没了,弘时……没了……”
“四哥……”允祥咽下嘴边的泪,慰道:“龙体要紧……”
“是我害了弘时,是我害了他呀……”胤禛失声痛哭,深深地自责着。
允祥轻轻拭去眼泪,心中百感交结,片刻后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问道:“四哥,你有没有想过,弘时真的会派人行刺弘历么?”
胤禛听后,紧闭双目,苦苦笑着:“我如何不知,你竟当我真是老糊涂了么?”
“那为何……”允祥带着泪痕不解地问道。
胤禛长长叹了口气,哀声道:“只因为……只因为我选择了弘历……”
“什么?”允祥睁大双眼,胤禛选择弘历他并不称奇,只是为何选了弘历就非要那般对待弘时?弘时是不会和弘历争的。
“弘历是我在元年便定下的储君……”胤禛目光深远,语气沉痛:“你我都经历过圣祖年间那惨烈的夺嫡年代,因此我不能让历史重演。我既选择了弘历,就要为他铺平一切道路,扫清所有障碍。弘历他不能容下弘时,我便让弘时远离宫廷,远离皇家,他跟龙位离的越远,对弘历就越没有威胁,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弘时。可我没想到,弘时,弘时这孩子,他竟如此的福薄……”胤禛说着说着,已是再度痛哭,泣不成声。
允祥喉中哽咽,心如针扎。同为帝王,四哥跟皇阿玛比起来,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别。皇阿玛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对二哥如是,对自己亦是。皇阿玛在储位的设定上,给自己的兄弟们带来了多大的苦难啊!四哥更是为此吃尽了苦头,没人能证明皇阿玛选择的是他,他只能自己证明,他不但要证明皇阿玛选择的是他,还要证明皇阿玛选择的并没有错,为此他付出了多少天下人所无法想象的艰辛与血泪?
而四哥,为了给他选定的储君铺路,为了他选择的储君能够因为没有阻碍而心无旁骛的打理江山,繁荣大清,竟忍受了如此巨大的心痛与牺牲。可他没有料到弘时竟没能撑下去,他没有料到弘时竟然就这样带着伤心与哀怨永远的离开了他。他,从此又将背负上屠虐亲子的骂名与误解,让天下人尽戳脊梁……
“弘时……弘时……”胤禛满面含泪喃喃道:“阿玛对不起你,若有来生,再做阿玛的儿子,阿玛一定好好疼你,一定好好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其那”与“塞思黑”之意并不是“猪”与“狗”,而是“刀俎之鱼”与“讨厌的人”。另外,这两个名字一个允禩自己改的,另一个是老三诚亲王胤祉跟老五恒亲王胤祺上疏奏请更改的。
《名教罪人诗集》共收录450首诗,此处摘登几首:
协理大学士徐元梦
邪媚宁容玷士林,颂扬奸恶独工吟。含毫不复知羞恶,索句应全失本心,弃置难逃明主鉴,遣归犹荷圣主恩。共敦名教端儒行,宸翰昭垂百世箴。
大学士张廷玉
虚声盗窃志卑污,又向私门事谄谀。但识媚人工颂祷,不知行己荡廉隅。士林耻与衣冠共,宸翰严于斧钺诛。更许作诗昭讽刺,鉴观从此化顽愚。
吏部尚书蔡珽
工谄媚能竭其力,事奸逆能致其身。诗文中之下品名士,科甲内之上等罪人。
户部尚书蒋廷锡
谄谀尽态亦徒然,八首芜词笑口传。对薄也知称万死,望死何苦胁双肩。才华虽有都成假,名教难容实可怜。劝尔醒心除妄想,时瞻御笔感恩全。
兵部尚书法海(允祥、允禵的老师)
早盗虚名,老不省事。心劳日拙,小人作伪。补过之地,尚多退思。乃于奸恶,何暇谄媚。越礼犯分,有乖大义。辜负科目,玷辱文字。品劣侏儒,行类魑魅。觍然人面,无耻之至。虽荷宽典,难逃清议。为名教羞,是以用刺。
礼部左侍郎查嗣庭
羞恶廉隅了不明,读书堪笑负平生。昧心语已颜忘赧,悖理辞尤恶贯盈。一网开恩宽斧锧,百年遗臭辱簪缨。从今负罪归乡里,掩口人惭道姓名。
翰林院侍讲蔡世远(乾隆的老师)
践历清华廿载余,受恩无状抱空虚。谀词徒污三行墨,秽迹翻惭数卷书。国典惩奸收禄秩,天章示训揭门闾。可知气节诚为重,违负前修百不如。
武英殿纂修原进士方苞(名教罪人诗集中,本诗是倒数第二首)
名教贻羞世共嗤,此生空负圣明时。行邪惯履欹危径,记丑偏工谀佞词。宵枕惭多惟觉梦,夏畦劳甚独心知。人间无地堪容立,老去翻然悔已迟。
在胤禛继位之初便昭封的四位总理事务大臣中,允禩与马齐是利用对象,而允祥与隆科多,才是真正依靠的对象,可这个隆科多,也渐渐地伤了胤禛的心。
隆科多因为拥立胤禛登基有功,在雍正朝官任步军统领、吏部尚书加太保衔等,还被皇帝下令称他为“舅舅隆科多”。皇家不同于民间,这个舅舅要皇帝承认才算数,所以隆科多的“舅舅”是封的,而不是当然的。
胤禛刚登基,对隆科多非常信任,在许多事情上都咨询他的意见,一派君臣和睦相协、同舟共济的景象。当初,年大将军以皇上藩邸旧人自居,很瞧不上隆科多,认为“舅舅”只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而已。但胤禛不愿自己的左膀右臂闹僵,竭力表明隆科多对年羹尧的尊重,还说舅舅隆科多真正是皇父圣祖皇帝的忠臣、朕的功臣和国家的良臣,真正是“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希有大臣”。为了让年羹尧跟隆科多要好好共事,胤禛甚至自作主张把年羹尧的长子过继给隆科多做儿子,以此来糅合两人,可见他的用心良苦。
但是没过多久,隆科多开始居功自傲,擅权结党,还对其他官员的任命予以干涉,是为跟“年选”所同等的“佟选”。虽然隆科多是吏部尚书,但选官这种事情一向是皇权所为,一个臣子居然选起官来了,不仅是擅权,而且有结党之罪。除此之外,他的言行还对胤禛的皇权产生了不利的影响。比如,他自比诸葛亮,奏称“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将至之时”,又说康熙驾崩当日他曾身带匕首以防不测。另外,他还曾经自夸九门提督权力很大,一声令下就可以聚集两万兵马。这些话语暗示了他在胤禛登位过程中的重要性,虽是事实,但也为胤禛所忌讳。臣子有功,主上高兴的话可以恩赏,但不允许你自己表功,不然那就是要挟,就是说明主上无能或者无德,隆科多显然忘记了这点。
鉴于此,胤禛已经对隆科多有所责难,并开始有步骤地打击他。
隆科多察觉到了皇上对自己的疑忌,也想自留退路,他于雍正二年底主动提出辞去步军统领一职。这一招正中胤禛下怀,他早就不想把这个要职留在隆科多手里,而且准备让与隆科多不甚亲密的巩泰来接手这个职位。以准许隆科多辞去步军统领一职为契机,胤禛开始公开打击隆科多。
雍正五年的六月,隆科多、图理琛等人被派往边境代表清朝政府就边境问题同俄罗斯举行谈判。当时,尽管他的地位摇摇欲坠,但他恪尽职守,仔细进行实地调查,态度坚决地要求俄国归还侵占的大片蒙古土地。也许他有讨好皇帝的心思,但他坚持立场,维护国家利益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也为他的一生画上了光彩的一笔。
可惜,那时的隆科多又被揭发出了私藏“玉牒”底本的事情,胤禛已经完全不再信任他,立刻把他逮捕回京受审。七月,隆科多被逮捕回京后,其他谈判代表不再坚持强硬立场,对俄国做了许多让步,当中俄签订《布连斯奇条约》时,俄国的代表认为俄国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隆科多的被召回是原因之一。
九月,佟贵太妃被恩准探视其身陷囹圄的三哥隆科多。隆科多请求太妃无论如何一定要捎信给贵妃娘娘救他一命。
佟贵太妃来到储秀宫,声泪俱下:“我也不指望三哥能够无罪开释,只求有个善终,皇上如此宠你,只盼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亲厚的份上,帮帮三哥……”
“母妃,快别这么说。”兮兮扶着痛哭的佟贵太妃,安慰道:“母妃于圣祖之时便一向待我不薄,这恩情,我全搁在心里呢,佟大人的事,我……”
“你不愿帮我么?”佟贵太妃急忙拉上兮兮的手。
“我……”兮兮为难道:“我只能尽力一试。”
数日后,佟贵太妃求得旨意再探隆科多,纯贵妃陪同前往。到了刑部大牢,佟贵太妃与差役侍卫暂做回避,只剩隆科多与兮兮二人。
“娘娘,贵妃娘娘……”隆科多隔着牢门跪到兮兮脚边,老泪纵横。
“佟大人……”兮兮叹息道。
“贵妃娘娘救救罪臣哪!”隆科多不住的磕头。
“我……我无能为力……”
隆科多抬起头,怔道:“为何?难道,这竟是佟某的命么?”
“是,这是你的命。”兮兮虽心有不忍,但却语气平缓道:“你这一生荣宠至极,尊贵显赫,你……够了……”
隆科多一阵苦笑:“我够了?以皇上的手腕,我只怕我会不得善终。”
“那你为何要恃宠而骄、居功自傲、擅权结党?”兮兮反问:“皇上最恨的事情你全都干了,你叫皇上怎么能容得下你?”
“那娘娘如何不早些提点罪臣哪?”隆科多万般悔恨的懊恼哀号。
“命中注定该如此,谁都不能改变……”兮兮叹道。
“我……我是有罪……都怪我晕了头,我……我辜负了皇上啊……”隆科多垂下头,呆了半晌,转而问道:“那佟家……”
“有大清一日,佟家便会显赫一日!”兮兮笃定地答道:“佟家不会因为大人你的失势而落败!”
佟氏一门是个为大清立下了太多汗马功劳的家族,又出了那么多的皇后、贵妃,整个大清朝,再没有任何一个外戚能像佟家一样荣宠不衰直至清末了。
“既如此……我便也能保存最后一丝颜面去见祖宗了……”隆科多跪在地上,抬头向天,紧闭双目,眼中滑落的泪清显着他道不尽的悲凉。
最终,雍正五年的十月,隆科多被冠以四十一项大罪定为死刑。但胤禛却没有对他下杀手,圣谕:“隆科多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造屋三间,永远禁锢”。其赃款数十万两,于家产中追补。长子岳兴阿被革职,次子玉柱被发往黑龙江当差。
次年六月,这个一生身居要职,显赫一世的舅舅隆科多在永远圈禁的幽愤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