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宅子的外边看,这似乎曾经是属于一大户人家的,兴许是晚年犯了什么事儿,不是被抄家就是被灭门,宅内的家具桌椅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即使那小小的火折子照不见个全面,也能从那凹凸不平,障碍重重的大厅地面感觉得到。石如意前脚才踩空一个桌腿,后脚就被花台绊倒,她举着个火折子,摇摇晃晃地走得及其狼狈。远处,隆隆地传来闷雷声,结合着窗外连番的闪亮,一场暴雨势在必行。‘快些下起来吧,雨点滴落声也好过这孤宅中诡异的宁静。’石如意总觉得在这宅中不止她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火折子不敢乱动,生怕照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你一个人在此做什么?’
背后猛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石如意被吓得激灵接着激灵,这本是个无人的大宅,怎料会有老者的声音。更令人恐惧的是,那声音在不知不觉中竟是如此接近,简直像鬼魂出没一般。
她不敢回头探望,只当是自己幻听。
‘我又不是鬼,何必怕我?’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石如意弹起后听得此声有血有肉,这才机械般地转回头。微弱的火光底下,看不清那人长得什么样儿,只知是个上了年纪,穿着道服的老人,那长长的服褂极不般配地拖在地上,那老者的脸庞虽是模糊,但远远望去,却没有什么凶横之意,这倒使这位夜闯古宅的圣女松了一口气。
‘我是过路游人,想借宿一宿,这是道长的宅子?’真是有教养的小孩,此时此刻还能睁着眼睛有礼貌地对人说瞎话,要是换作安韶诺,早就一副反客为主的尊颜了。
老者看了看自身的穿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姐也倒给足了面子,竟名义上过继了这么大所宅子给他,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胡须,‘就我这身道服都是借来的,姑娘你说笑了……’
‘怎么你不是道士?’
‘广西是苗白两族的天下,哪会有什么道士来这儿讨生计的……’
既不是道士却着道服,这三更半夜独自来这破破烂烂的宅子,于她,合情合理,于他,又是什么个理由?石如意也没打算绕圈子,径直发起问,‘我且是游客过路歇歇脚,老人家又是为什么来此大宅?’
老者神秘兮兮地凑近她,‘我呀,是来捉鬼的……’
‘做……做……鬼?’可怜的石如意竟在这个时候耳朵打岔,老者凑近的脸也因为一个字的误会变得阴森可怕。
‘不是做鬼,是来捉鬼的。’这女娃听不听得懂汉话啊?
她长长舒了口气,‘可你又说你不是道长,那还捉什么鬼。何况,这宅子虽说荒芜,也不见得有鬼啊?’说是这么说,石如意的心里还是虚的慌。
老者干咳了两声,‘姑娘,这世上的鬼各种各样,最难捉的恐怕就是人心里的鬼了……’他意味深长地笑着,一声震耳雷鸣,外面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虽没有料想的凶猛,但却也掩饰了方才诡异的气氛,石如意心中的忐忑渐渐平静下来,她抬头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的老者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这空空旷旷的大宅子,仿佛由始至终仅她一人的气息。她回想起老者消失前的那句话,不由得哆嗦起来……
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的双眼对上一双冰冷的黑瞳,尉帧玄!
‘跟我走!’男人的嘴里仅蹦出这三个字便懒得再开口,他蛮横地拽上她的胳膊,越墙而出,两人一口气飞奔了数里,却见不远处一个外探式的草亭下,某一熟悉的身影正悠闲自在的摇摆着扇子。相对着那浑身滴滴答答的一男一女,如此惬意的情形不由得令人火大。
‘今晚没有月亮,二位倒有幸一同散步?’收起扇子,要死不活地往炮口上蹭。
尉帧玄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样子,他冷哼一声,像提小鸡似的将石如意丢到二人之间,‘我是跟着你的,不知怎么就跟上她了,何故?’
穆笑棋爽朗地笑,‘我本是跟着她的,可天要下雨了,便找个地方躲一躲,免得这上好的布料糟蹋了。可巧,你又跟着我,就先让你替我跟着她,免得这四处乱撞的苗家苍蝇迷路。’
‘你……’石如意刚想抗议便被那的扇子封了口。
‘现在先别说,等会儿有你说的!’穆笑棋的笑阴森可怖,尉帧玄的眼神天寒地冻,石如意在心中暗自叫苦,想要应付这两个聪明绝顶的男人谈何容易,比起私刑,她宁愿公审。这可怜的女人被逼入了绝境,只得暗自服了一颗‘一命呜呼’丸,先且用一招‘不省人事’蒙混过了今晚,明日,只要有刑宿这位善良体贴的好男人在,不怕这二人虐待人犯……
‘啊啦!昏过去了!’穆笑棋找了根树枝戳戳她的脸蛋,‘没办法,只好等明日让刑宿来审了……’
‘若不是你给她施压,她也不至于来这招……’就连一向沉稳的尉帧玄都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哼!你也有份~’自知这回做得有些过火,他随口把尉祯玄拉下水,装着一脸无辜继续用树枝戳着她的脸。
‘别整她了,走吧!’他大手一挥,英气十足地向亭外迈着步子,全然不顾因雨水而湿透了的外褂滴沥答啦。穆笑棋无奈,只得委屈了那上好布料的华贵衣衫,扛起昏睡过去的石如意紧跟上去。即使低了身份当个搬运工又如何,他可不愿意花整晚时间为此小事与尉帧玄对峙,暂且委屈了他的肩,便宜了那‘做惯少主’的。
清晨,石如意刚睁开了双眼便被提进了刑宿房间,那两个男人似乎整夜没睡的样子,专等她醒来张眼的时刻。
刑宿的房间被五儿临时装修成了会议室,除了一个不少的红木凳子外,小食茶水摆满了一桌,出门在外带个丫头在身边果然轻松自在。穆笑棋毫不客气地就座,尉帧玄同顾炎相互点头道了个早随即也沾上了凳子用起茶点。只剩下双眼惺忪的刑宿还没弄清楚为什么一大早房里出现了那么多些个人,还大刺刺地喝茶用水的,这可是非法入室的行为啊!五儿没等他的睡眠综合症爆发,适时递上一块湿毛巾,‘刑公子,今早紧急会议,请用完入席……’一阵清凉的感觉透过脸颊驱走了不少睡意。桌面前公子少爷们安安静静地用着早点,五儿忙忙碌碌来回端茶递水,最后只剩下石如意一脸的可怜兮兮,滴水不进,昨晚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坐下,一杯清水放在了他的面前,五儿的手脚真是快啊!
‘昨夜就在大家敲响周公大门之时,发生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
穆笑棋夸张的叙述方式很快便使尉帧玄没了耐心,他清了清嗓子,压过了夸大的说辞,快速简要地述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儿,‘三更时分,石如意独自一人去到外郊左宅,并与李旭宇的手下贾道长有了接触……’
‘打破了我们先前约定的蹲守政策。有无打草惊蛇?不知道。有无任何发现?不知道。只知道昨夜似乎有了‘宁死不招’的决心,竟口吞‘一命呜呼’丸来躲避我与玄玄的问话,狡猾且可疑……’
尉帧玄微微抬起了头斜望抢了他话头的穆笑棋,那原来也是能正常说话的,何苦先前折磨他们的耳朵?
‘你可真的看见了贾道长?这就怪了,那老道从不离开李旭宇半步,难道他也来了?’顾炎听完,先是愣了两三秒,似乎不能适应这发展过快的情节。
‘如意真的独闯左宅?在宅中可有所发现?’刑宿则是大大的清醒过来,同顾炎谁也不让谁,自顾自地问起问题来。二人本不是一类,当然看此事的重点也大大的不同,问题一个连着一个,甚至都没有让人回答地余地。整个房里乱哄哄的一片,两个男人只顾自己地提着问题,另两个男人看着他们并没有做解答的打算,一个女人吃着瓜子看着热闹,另一个女人则苦着头皮想如何自保。
这回,就算是穆笑棋都没有心情继续熙攘下去,他大扇一挥止住了众人的问号攻击,扇柄一转对上了石如意的鼻尖,‘答案就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
石如意这才领悟到同那作对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即使是她曾经给予安韶诺的恩惠,都不划分在他的个人恩怨中,打一开始他就对她心存顾忌,要对付他,直接消除他的戒心要比给安韶诺施恩来得更有效果,这男人怎么可以爱得如此理智?
‘Focus!’他用扇子敲敲她的脑袋瓜,‘三个典型疑问——邢宿想知道的是,去到宅中可发现任何古怪及疑点,玄玄同九天鹰想知道的是同贾长老的对话内容,而我想知道的是,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为何独闯左宅,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石如意支支吾吾地弄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满足了他提出的前两个疑问,邢宿同九天鹰也算得了半个满足,识相地将问号塞回肚中,打算商讨接下来的事项。唯独还有个穆笑棋,出乎意料的正经,出乎意料的耐心,守着石如意的身边等着她回答第三个问题。这女人一大早被这些是非男人们整得精疲力尽,除了些许张嘴吃饭的力气外,就只剩下保护好脑袋里‘阴谋诡计’的力气了。她可从未见过穆笑棋对谋事如此较劲,只怕她等一下气虚昏厥,不知不觉中被他套出什么话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屋内人的位置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过,无聊的继续无聊,心虚的继续心虚,虐待人犯的继续虐待人犯。
‘都说了没有目的了!’这句话嚷嚷了许久也不见成效,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石如意知道自己弹尽粮绝,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无奈只得试试最后的法子——女人法宝眼泪术。
叹了一口气,‘我且告诉你,这招对我没有用!’
对着没心没肺的男人当然没用,可以一旁温柔体贴的刑宿似乎对女人的眼泪不设防,竟流露出同情的表情来,他上前拍拍穆笑棋的肩膀,‘穆兄,这样逼迫她不怎么好吧?只不过是有些冲动去了左宅……’
‘她能有什么目的?只是违反了你的蹲守政策罢了!’哦?又有一个受不了女人眼泪开始发牢骚的。他望了眼看似事不关己随口发言的顾炎,哼!尉筱珑看上去并不是那种随意掉眼泪的女人,怎么这男人那么怕女人哭!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回房了……’就连尉帧玄也……
嘴角微微上扬,虽没有从她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意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这三个男人有趣的共通点。他用扇面轻轻抚着石如意的脑袋,‘折腾了一个晚上也不容易,回房休息去吧!’尽管穆笑棋的伪善已经练就得如火醇青,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石如意还是感到四周气氛阴冷无比。与其不同的是,对于尉帧玄所制造的低温只需加件衣衫,毕竟那人心地还好,做事稳重,更不会随意杀人的样子。而穆笑棋给人带来的却是那令人畏惧的阴晴不定,尽管表面阳光灿烂的样子,但同时也很有可能带来更低的室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