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儿晃着脑袋,轻易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落单的男子,看气质身形的确不凡,特别是那双眼,深邃得叫人心寒。久儿一阵发抖,畏畏缩缩地藏到了穆笑棋的身后。‘果然有够冷,四周寸草不生。’五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耷拉着双眼摇着头,‘如此难以亲近的人却是公子的结拜兄弟,看来公子才是至热至寒之人。’小丫头作势搓揉着双臂离去,留下被寒气完全击伤的久儿以及眯着双眼笑的穆笑棋,果然是九灵山庄的家生丫头,就连性格脾气都与主子臭味相投。
‘今天好热闹啊!我还以为回错了家呢!’一声清爽的叫唤顿时盖过大厅中熙杂的说话声。一个耀眼的黄色身影带着十几来根飞舞的彩带,刺得在座的各位睁不开眼。直到那金灿灿的光芒随着叫唤的回声逐渐消失,众人才小心翼翼,略带恐慌地挪开了双手。眼前黄色的光环渐渐勾勒出一个模样姣好,体态丰满的妇人,此时正坐在大厅的主座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手脚伶俐的五儿在一边正取着把芭蕉扇给这妇人散热,全然忽视了坐在副座上这个所谓的小王爷级的人物。直到穆笑棋合了扇子,笑容可掬地上前作揖喊了声姑母,在下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九灵山庄真正的主人驾到,怪不得那平日里兴风作浪的穆笑棋变得如此乖巧安份。
体态慵懒的黄衣妇人软软地坐在凳上,听说当年这还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美人,不但家境富贵令人神往,穆王府的女人中数她最为闪亮,多少年轻有为的士子,
英俊潇洒的才子,当然还有坐享其成的试图靠着追求她而飞黄腾达,最后她竟然一言许下终生不嫁,把老太君和穆王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问起缘由,只说是找不到志趣相投的男子托付终生,与其随意嫁人,还不如寻寻觅觅终了此生,也算是一种乐趣。
妇人稍许挪了挪身子,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四方园的大哥大,那也是曾经众多追求她的男子之一,随着时日交往倒成了知心友人。
由于过于了解对方,她怨他五时花六时变,心不在焉不定性,而他却怨她逃避现实,犹豫不决不知所谓。情人不成倒成友人,干脆二人拜成了干兄妹,也就不在计较对方的短处了。
‘多年不见,筠妹依然光彩照人,此次来广西还请费财费力,招呼周全你这结拜大哥吧!’尉擎老脸厚实不怕拍,仅一句话便把人情,交情通通抖了出来,摆明带了家人来此白吃白喝白住白玩。
穆浮筠虽不是心疼这几个小钱,但家中忽然来了这么多些人,难免坏了她喜爱安静落寞的生活方式,忍不住有了些抱怨,‘你可真是逍遥快活,放着四方园正经的生意不管,倒是带着娘子成日游玩,与其说锻炼子嗣,还不如是推托了责任享清福!’她顺势瞄了眼在旁一语不发的四方园现任当家,不怎么乐意的撇了撇嘴。
这小子的个性与他那铦躁的父亲简直是天壤之别,可那无礼的品行倒是继承得一点不剩。
‘四方园人丁繁盛,交友广泛,再加上几个儿子天生聪慧,的确是从商的料,与其霸着这万千家产不放,还不如让这几个小子放手玩玩儿。我也可享着清福,携妻游玩,何乐而不为呢?倒是筠妹你,也该找个男人嫁了才好,省得老来寂寞……’
九灵山庄中,谁人不知催嫁是禁忌,这四方园的头头竟然不顾自己来客的身份,肆无忌惮地挑开此禁忌,看着闪亮动人的黄衣妇人猛的起身,四周的小丫头倒抽一口气。看来是要大干一场,瞧夫人那神情,那气色,那咬牙切齿想要杀人的架势,尉擎只怕是近日来闲的慌,特意来广西找骂的。
想必这场来势汹汹的口舌之争得花上个大半天,穆笑棋趁人众人不备,悄悄向尉帧玄打了个手势请进内屋,留下两个找吵找骂的冤家,同一群自顾自聊天说话,热闹地像进了集市的男男女女们。
内堂
穆浮筠算是个修养极高的女子,无论在书法造诣,还是在山水笔墨上,都是花了大功夫探讨研究的。正因为如此,九灵山庄也由于这个痴心书画大过于男人的女主人修饰下,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大户的书香门第,幽静典雅也算宾阳一绝。
尉帧玄穿过相通大厅的长廊,随着穆笑棋进入了内堂。长廊侧壁上挂了许多古人笔墨的临摹,也有些色彩鲜艳的风景画,他一路欣赏着,怎么也无法将方才那个性情泼爽的妇人与这些墨宝相联系。再跨走个十来步,穆笑棋将他引入了一间平凡简易的厢房,没有装饰的字画,也没有摆设的古董器皿,简简单单的一间白墙厢房,中间摆了一张木桌以及三个凳子。他坐了下来,倒是有些奇怪九灵山庄竟然会有这么一间屋子的存在。
‘宾阳毕竟比不得京城繁华,你可否已适应了这里的寒酸贫苦?’穆笑棋一语双关,快乐地讽刺着四方园的奢侈。
这个义弟的性格还是如此顽劣,若不是早已熟知他的个性,这半真半假的戏弄之语还真是令人恼怒。不知先前与其见面的顾炎现在是何下场?他暗自叹息,淡淡地回驳道,‘你这娇贵的皇亲国戚都能适应,何况我等小小平民……’
穆笑棋闻毕放声大笑,这个极具威胁的情敌可是怎么也让他恨不起来。他摇着扇子摆出一副期待的表情,好看看这个少言的男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尉帧玄面无表情地玩弄着手中的玉钵,心中却十分惦记着安韶诺。自上次紫云山上的不欢而散,他慢慢地为她反省了许久,虽依然拗不过自己的自尊心而并不觉得委屈冤枉了她,但对她的情义却没有半点减少反而与日俱增。每每想起安韶诺最后对他说的‘路归路,桥归桥’的话便觉得心痛不已,致使在与自己的自尊奋力斗争了五个月后终于踏上了来广西的路,只是想见见她。然而,那个可恶的女人即长久以来,依旧没有改掉那个神出鬼没的恶习。一路上方才听得探子对她的报道,进了九灵山庄后却不见了那妮子的影子,他寻思着应否撤掉现有的那批无所事事的探子们,注入资金重新整顿。百般委屈的大小探子们正抡起家伙想找九天鹰报失业之仇,若不是爷你多事,安韶诺能跑么,我们能失业么?
现在,穆笑棋那家伙正摆出一副肉麻的笑,冷眼看好戏般地见他犹豫不觉着。尉帧玄察觉那的意图,决定彻底破坏他看戏的心情,闭口不提安韶诺,只是继续玩弄着玉钵,与其展开了他最拿手的耐力战。
简单的表情,简单的对话,简单的动作,促使了一场耐力战,这预料中的持续正是穆笑棋事先设计好的,先是小心地试探尉帧玄对安韶诺的用心,再是利用他那强烈的自尊封住他的口。眼下的情况,即便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愿意扯破砂纸。尉帧玄虽然在乎安韶诺,但是他更是在乎的是他的自尊。就目前来看,他在众人面前还不至于将对那小妮子的思念表现的太过露骨,但不可保证关键时刻没有意外发生。先前由于一时性气对顾炎爆出了他对安韶诺的心意,这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行为早已使他后悔莫及。穆笑棋望着眼前这个心思细密的男人,实在难以预测他知道真相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希望在任府的事情被解决之前,不要有什么意外的口舌才好。
‘四方园搬来了大半个,你们是打算离弃京城,移居广西?’
‘说笑了,这几十名家仆都是此次跟随着父亲同二娘来游玩的。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出手加入救助任老爷子的行动中……’尉帧玄饮了口茶,‘实是这次,只有你我以及顾炎而已……’
‘怎么每次遇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衰事都要扯上我……’
‘我看你是乐在其中!更何况……’尉帧玄冷哼一声,‘你可是本次衰事的罪魁祸首……’
‘不是安韶诺么?’终于逮到机会扯上了她,穆笑棋很享受地看着情敌被堵上嘴的样子。
‘……’尉帧玄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以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索性那还知道适可而止,切断了令人不适的下文并提起救人的正事来。‘既是只有我们三人,那要找些有力的外援了,也省得我太过劳苦劳心……’
尉帧玄只觉得肚中一片翻滚,不知是因为初到广西水土不服,还是由于穆笑棋那故意装出的声调,恶心得令人浑身发软。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敲动,尉帧玄约莫估计着是顾炎办完了事儿回来,起身打开了门。
门口出现的果然是顾炎那张不拘言笑的国字脸。他的呼吸声较为急促,看来是一路运用了些轻功急忙赶回来的。顾炎大步迈进了屋子,伸手便从桌上抓了碗茶喝,却忽地从眼角看见穆笑棋那把极度碍眼的扇子和笑脸,呛得这位从不失体的顾家三公子满脸通红。
‘见到我就这么兴奋么?’穆笑棋不知好歹地插上了一句,顺手看似好心地递过了一块帕布。
尉帧玄默默地叹口气,用双指轻揉微微酸痛的太阳穴。看顾炎进来时那不寻常的气极败坏,便知道今天早上在穆笑棋那儿受了多少气。这倒好,憋了许久的怨言还没来得及爆发出来,
那不知死活的男人竟毫无罢休之意,理所当然地举着个充气筒向着顾炎充气,殊不知九天鹰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主儿,那块极具侮辱性的手帕这会儿绝对会要了那小王爷的命。
果然,顾炎如预料中的没有接过递来的手帕,他双手握拳,眼神全然锁定一点,‘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儿是我在广西的‘行宫’,我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穆笑棋笑言,并要死不活地摆出一副‘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
自从同尉家那个任性的女人成了亲,顾炎就不曾出过手。此时此刻,他真想看看一记直拳上去穆笑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那样的话应该连表情都难以分辨,更何况是那个令人厌恶的笑。穆笑棋依然笃定地举着手帕,尉帧玄看来也没有出手阻止的样子,他一阵兴奋,抡起拳头直冲笑容的正中。
‘啪’,‘啪’,‘啪’,门外忽然传来三声奇怪的声响,顿时有效的偏离了顾炎拳头的路线,边上的柜子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容貌便给无情的毁了容,而那个罪魁祸首正竖着耳朵仔细辨别这令人熟悉的声音。
尉筱珑的白色长绳!他心中大叫不妙,扯过穆笑棋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几下。那白绳打地的声音由远至近终于停在了屋门外面。还没等屋内那三个男人反应过来,大门便被强制性的打开。深知她的个性,尉帧玄不用脑袋想便知是给她一脚踹开的。熟知她的人品,九天鹰稍许瞄一下便得知是她在门上留下了脚印。假装完全‘不知情’的穆笑棋目测脚印的大小,竟然在此时此刻考虑起身高和脚码有没有关系的问题。直到一声大叫,三人的视线顿时聚集在一点——那个操着一根白绳,肚子有些肥肥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