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摇头,“姑娘说得好轻松!打仗不打仗是由我们说一句的吗?当政的不得民心,要反是正常,暗星大人不也说了顺着我们的想法去做事么?那个白虎得了天下就废了暗星,多少人不服?大家是冲着他去拥护的?照我说,他就该乖乖退位,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总之就是不讨喜!”
这话说的他们都笑了起来,辰星打趣他,“你不怕隔墙有耳?这话可是大忤逆啊。”
“怕他怎地?”掌柜的瞪眼睛,“反正他也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没时间和我一个开小店的掌柜计较!”
他那有恃无恐的模样甚是滑稽,明明有些害怕了不敢再说,偏还要做出正经姿态。大家又笑了一阵,说了些闲话,一壶茶很快就喝完了,小二又沏了壶新的,多送了几碟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
非嫣他们正商量着待会先找客栈还是先去四处玩玩,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巨大声响,夹杂着偶尔的凄厉鸣叫,四下里顿时黑了一片,好像有乌云罩顶一般。镇明他们赶紧奔出客栈,抬头一看,却见满天都是密密麻麻的骥兽,从太元山那里一直蔓延过来,向北疾飞而去。
“是神界的禁军!”非嫣叫了出来,“白虎派兵镇压了!”
就见骥兽一路疾飞,到了头顶忽地兵分三路,分别往东南北三方飞去,一瞬间就没了踪影。众人相顾骇然,话也说不出来了。酒店掌柜的在那里大喊大叫,“要打仗了!要打仗了!快!收拾东西去,今天晚上就关门回老家!”
他冲出来对镇明他们嚷嚷道:“抱歉客官们,马上把茶钱付了吧!小店要关门了!”
镇明取出一些铜板,付了钱,众人顿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了,五个人站在街心发呆,周围都是抢着关门收拾家当的人,越发显得他们无所事事,刺眼的很。
“没办法了,先去周围走走吧。晚上他们都搬完之后,可以去空的屋子里休息。”镇明无奈地说着,五个人转身往人少的小道上走去。
辰星沉吟半晌,才道:“我看禁军是往东南北三方去了,白虎是打算一次全部镇压下去吗?但一路过来,听说宝钦的暴动已经被城主渐渐平定下来了,现在又派兵去监守,不怕再次引起暴乱?”
玄武摇头,“白虎恐怕是对那个城主不放心,他这个人一旦起了疑心,很难消除。何况神界其他城镇情势都不好,偏偏只有宝钦一片平静,想想也觉得诡异。我只是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出兵讨伐,想必是忍无可忍了。”
“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清瓷轻道,“他那么个聪明人,一定会发觉暗星的不对劲,抢先出手,恐怕是怕输。毕竟好容易打了天下,还没来得及巩固稳定就遭到重创,他再精明,也受不了。”
镇明叹了一声,“这里接近太元山,法阵的力量比之前的都大,不然可以算上一卦。不知此次出兵是凶是吉,可怜苍生又要遭劫难了。”
非嫣拍了拍他的背,“收起你的慈悲心吧,人家根本不需要你的怜悯。凡人现在对自己想得到什么很清楚,该付出什么代价也很清楚。人家完全自愿,要你在这里唧唧歪歪?”
镇明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辰星突然说道:“不如试试我的水镜吧?窥望太元山不太可能,但如果窥望暴乱的几个地方应该还是没问题的。看看情况到底坏到什么地步了,顺便看看白虎怎么镇压。”
二月派出神界禁军镇压各方大镇,白虎原想会有一番血战,只怕神界又会元气大伤。二月底收到公文,曼陀罗不战而降,三万闹事暴民不见踪影,经查,已被城主收容关押,一时间曼陀罗城地下监牢人满为患。落伽传来捷报,禁军降临前一晚,四方城门紧闭,存心闹事者一一降服,或关押或劝服。宝钦有消息,城内并无任何暴乱迹象,城西废墟已被填平新建,城内气氛融洽安宁。最后是西方王城的消息,王城依旧紧闭城门,不参予任何暴动,亦没有顺服太元山的意愿,目前观望中,等候太元王的旨意。
太顺利了?白虎拿着公文,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兴师动众,对方却偃旗息鼓,难免让人怀疑背后在捣鬼。这暴乱来得突然,去得匆匆,说到底,这些凡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他沉吟良久,最后取紫毫,蘸朱砂,细细批上一句:「继续观望,按兵不动。」他将公文小心卷好,用丝带束上,交给身后的侍者由他递给玉阶下等候的传信神官。
“将此公文送去曼陀罗,顺便向另三镇禁军传达朕的口谕,就说留意民间迹象,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立即回复。半月之后,朕另有安排。”他再不能轻举妄动,此时正是非常时刻,如果背后捣鬼的人是希望借此机会令他退兵安心,那这个算盘未免打得轻巧。
神官很快退了下去,正殿里恢复了清静,白虎有些发怔地靠在龙椅上。日光从大门外静静泻在黑色水晶地板上,偌大的空殿,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个影子也没有,他突然发现这么久,一直真正陪伴自己身边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空旷的太元山,连天空都是寂寞的,曾经在梦境里反复出现的繁华似锦,如今看来遥不可及。洗玉台的红白丝绸乱舞,天绿湖的碧波粼粼荡漾,那曾经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到如今,真正得到了,它们却只剩下记忆里的废墟,眼界中的荒芜。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与澄砂聊天的时候,她说过的一句话,“我会求许多许多东西,只要我想要,我就会有yu望。以前我一直很想吃著名饭店里的招牌菜,天天缠着姐姐,因为在画册上来看,它们美味极了。小时候穷,只知道能吃招牌菜,就是一种幸福,做梦也想去。后来姐姐成名了,我们有钱了,当我真正进了饭店的时候,突然就没了想吃的yu望。真奇怪,当渴望的东西成为随手可摘的现实,它好像就一下子失去了吸引我的特色。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
是的澄砂,人果然很奇怪,有心的,不只是人,连神也会变得如此奇怪。突然对一种物事极度好奇,极其渴望,连做梦也无法安生。于是行动,严密计划,周全行事,不露一点破绽,不让希望落空。终于,喜悦降临,充满虔诚地双手供奉胜利果实,放去口中的那一刻,不能说不幸福,然而它却不是想象的那般美味。
多么可悲!希望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他们这些碌碌众生,为了什么而拼搏奋斗?可是就算失望了,却也不想放手,那又是为什么?天底下还有如此奇特的感情,教人无法理解。
白虎叹了一声,难得无事,生出这么多闲愁,自己想想也好笑。他拈着袖子上的流苏,回头正打算让侍卫送一杯清茶,谁知话到了嘴边,胸中忽然一阵剧痛,眼前陡然发黑,所有的话变做腥甜的液体,从口中喷了出来,将案上的宣纸染得血红。
“太元王!”侍卫见状大惊,急忙上前搀扶。他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白虎发病的模样,手忙脚乱到不知如何是好。白虎剧烈喘息着,胸口一片窒闷,几乎喘不上气来,好像自己只要稍稍用力,就无法控制住吐血的症状。
他用力捂住口鼻,鲜血从指缝里漏了出来顺着胳膊向下淌,将他雪白的袖子迅速染红。白虎虚弱地推开身后侍卫笨手笨脚的搀扶,颤抖着掀起袖子,就见他左手手腕上有一道银色的线,大约有食指长短,颜色异常鲜亮。
“这……这么短了……”他喃喃说着,缓缓把袖子放了下去,神色涣然。银牙阵,到了尽头吗?他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
侍卫手足无措地给他端了一杯参茶,白虎缓了缓气,取出帕子将嘴边的血液擦干净,喝了一口发苦的参茶,这才觉得渐渐恢复过来,胸口慢慢开始不痛,喉咙里也不再有残留的血。法阵到了尽头,他发病的频率会越来越高。或许,再下一次,他就会真的死去?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不知道。
突然觉得有些悲哀,更多的却是不甘心。不,白虎,你不能就这样死去。拖着累赘的神界,什么也没有成功,教他如何甘心。
他张开嘴,想说话,却无力发声,好在侍卫还算机灵,赶紧小声问道:“太元王有什么吩咐?写在纸上,属下马上去办。”
白虎喘了几声,嘶声道:“去……去把室宿叫来……还有,吩咐女宿立即来正殿……”
侍卫很快就把两人带了过来,室宿大约是匆忙赶来的,手里还抓着勺子,刚才一定在喂澄砂吃饭。澄砂虽然恢复了部分神智,但吃饭却总喜欢要人喂,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了,所以室宿只好每天亲手喂她。
白虎见到勺子,目光微微一柔,轻声道:“暗星大人……最近精神还好吧?辛苦你了,室宿。”
室宿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神官,临时被提拔上来填补空缺的,无论是其他二十八星宿还是白虎,从来都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此刻被他柔声夸奖,她激动到脸都涨红了,居然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白虎微微一笑,却不看她,转向女宿,低声道:“室宿,你一向是个好孩子,为我分担了许多事务。如今,太元山有难,你愿意再为我分担么?”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室宿,却看着女宿,目光幽深。两人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女宿更是不敢答话。
室宿怔了半天,赶紧点头,“能为太元王分忧,是室宿的福气!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白虎幽幽一叹,轻声道:“当真连性命都可以献出来?”
室宿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她一时不敢说话,抬头愕然又惊惧地看着白虎,好像想从他清澈的琉璃眼中看出真正的情绪,然而她只看到一片幽深,他的眼底一点情绪都没有。室宿突然觉得无比恐惧,偏偏他那样看着自己,让她无法躲过这个可怕的问题。
“我……我……”室宿哽咽着,无助地看向女宿,似乎在向他求救。女宿只有把脑袋深深埋下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室宿绝望地掉脸看向白虎,“太元王!我……我……”她惊惶无比。
白虎轻轻地说道:“室宿,你一定愿意的,对不对?你是个好孩子。”
室宿眼睛里流出泪来,她浑身发抖地在地上缩成一团,过了好久好久,她才颤声道:“是……是的。属下……将性命献出来……也绝对不后悔……”
白虎愉悦地笑了,“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女宿,带她去烟水楼。用抽魂大法,填补银牙法阵的破绽。”
女宿大吃一惊,猛然抬头,但他一见白虎冷然的双眼,想说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良久,他才喃喃道:“银牙法阵……已经到尽头了么?您的病又发作了吧?属下见到您的袖子上有血迹……”
“哦……”白虎抚着血湿的袖子,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你看出来了?我也是无法,法阵到了尽头,我的病症就会一次一次连续发作。为了太远山的大计,我现在还不能倒下。女宿,室宿,你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