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了,[然后加手焉],已经到了加手之时了。
徐行终于拿起刀子,轻轻划了下去,接着就象那个梓庆的故事里所说的,他把所有不需要的部分都去掉了之后,一只长着长长獠牙的大黑猪如人般站立着,它的前脚轻轻扶着一支栏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空,眼中涌出两行清泪……
海风吹过,海波利随风轻晃,伴随着沙沙的响声树叶也跟着飞扬不已,徐行甚至可以看见它的毛发仿佛也在风中轻轻拂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会感到自己已然身入白霜茫茫的秋夜,忍不住也想要抬起头仰望那片高而远的无尽星空……
……
师傅怔怔地看着这只呆望着天空的野猪,好一会儿屋子里都是一片寂静,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轻轻赞道,“天合之器!你做得很好!”
接着把它放进一个千年黄楠木雕花盒子里的一张红缎子上,徐行知道那是他保管最贵重东西的场所……
[体为舟,神为舵,舵毁则舟无行,舟没则舵亦沉]
平时有着许多的体能课和搏击课,这些训练十分艰苦,徐行每个月都有死里逃生的经历,当然他的死里逃生就是别人的有死无生了,不过这些苦和一个月一次的抗刑训练比起来都算不了什幺了。
还记得徐行第一天接受抗刑训练的时候……
“通常我们会给你们一种安在牙里的毒囊,在被活捉时用来快速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但这样你们会少很多的痛苦。”师傅冷冷地对徐行说道,“当然也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也就是说,如果你被人抓到,倒未必一定要马上自杀,因为这可能是你完成任务的一个大好机会,你也可以在受刑的时候尝试击杀目标,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你能把握好时机,那就是别人都以为你不可能再动的时候。”
徐行静静地听着,他的左边最后一颗牙里有点儿痛,本来他想用舌头去碰一下,听到师傅的一番话立刻把舌头贴到了右边的腮帮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你们还没有安,那是你又长牙了,”师傅冷冷一笑道,“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间屋子里,徐行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不是说抗刑训练幺?怎幺这里好象是个医院不像是刑房,各种医疗用具,手术刀,勾子,止血钳、钻肉的锥子,切骨的骨锯,一把把都在桌上放得整整齐齐,发出各式各样的寒光,仿佛在正择人而噬的钢铁怪物,看得他一阵心寒,想到这些东西的用途,徐行的背上出了一片冷汗,在家里,每到打什幺预防针的时候,阿菁总会哭个不停,徐行这个做哥哥的只好身先事卒地卷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伸了过去,脸上堆满微笑地等待着那可怕的一刻的到来。
只是今天不一样,阿菁不在这里,他也不是为了阿菁而扎针,所以他的勇气已经消失了一小半。
“坐下!”师傅指着一张半高的铁座椅说道,“把手放在把手上!”等徐行把手放在把手上,两个铁箍突然从椅把手上冒出来,把他的手扣了起来,紧紧地扣了起来,徐行凛然一惊,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情况。
用力冷静下来,徐行仔细地观察着师傅的动作,只见他打开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整堆的东西,还不停地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这声音显得如此的可怕,使得徐行在椅上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感觉,他轻轻握紧拳头,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除了眼睛之外还有这幺个地方可以一下子流出这幺多的水来!
师傅终于准备好了,他扭过脸,对着徐行说道“今天的训练只是让你对挎问有个了解而已。”师傅一边说一边戴上白色的橡胶手套。“你还记得秦相李斯在腰斩前,对他一起俯首就刑,一起奔赴黄泉的儿子说了什幺?”
“牵犬东门岂可得乎?”徐行想起司马迁在《李斯列传》的结尾处,写到了这次残酷屠杀[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夷三族。]所谓三族是:父族,母族,妻族。所谓五刑是黥、劓、斩左右趾、枭首、菹其骨肉于市。
……
其实秦始皇帝的千古功绩,有一半得算到李斯的头上,平定六国统一文字平均度量衡都是他的主意,而不能把它安到项少龙身上,现在小说出得多了电视也满天轰炸,所以最怕年轻人把小说当成历史看,把小说家当成历史学家看,然后只看小说不读史书,只爱小说家不敬史学家;同样,嬴政这千古一帝的万世骂名,也有一半是这位相爷出的坏主意所招来的,什幺焚书坑儒之类的。
至于李斯的最后结局和[牵犬东门岂可得乎?]的由来是这样的:反正当时的场面十分地动人,马上就要行刑了,刽子手已经将那把磨得雪亮的大片儿刀,擎在手中,只等监刑官一声令下,就要将李斯拦腰截断,一分为二。这位走出上蔡的河南汉子却慢悠悠地与马上也将人头落地的儿子侃侃然谈起陈年往事:“小二子,你还记得嘛,那时候,我领着你们哥儿几个,牵着一串黄犬,出上蔡东门去猎兔的情景幺?看来,这样的闲情逸致,大概是不可再得了。”于是大笑受刑。
……
现在的师傅也是哈哈大笑,黑袍在不停地抖动,银面也闪着寒光,手中更是银光闪烁寒气四射,更让徐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书上者说李斯相秦,厥功甚巨。”
“正所谓大奸大恶之徒必非寻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智,所以,李斯这个有着非常之智的非常之人,就有可能做出非常之事。譬如死前扯这两句本来应该是[月圆之秋夜,清茶佐大饼]后的闲淡,也正是他不同凡响的地方!可惜始皇一死,李斯死顶扶苏,没有想到给赵高和胡亥给玩了一把,全家连大黄狗都没有剩下,被一齐送上了天陪他的老主子秦皇始帝赢政了!”他边笑边道,手中的刀芒已经由一个浑圆的小球转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盘,只是嘴里却没有停下,仍然满是讥讽,“搞不好到了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当年被他坑掉的那一群儒生,大家还可以叙叙旧聊聊近来这儒家与法家的情况各自如何!哈!”
笑声不绝于耳,声音震得连墙都在抖。
停了一会儿,“哼哼!”他又冷笑道,“不过再怎幺说,后来不怕死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后来的中国人,除了象方孝儒这种建文帝的死忠或是某几个信仰坚定的革命党人外,恐怕再难找到了!嘿嘿!大家都喜欢春花秋月何时了,有谁知道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风秋雨愁煞人]是自号鉴湖女侠的秋瑾写的,徐行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师傅是不是也曾经是那什幺革命党的后人?只是这个念头马上又被另一个念头给挤得无影无踪!
……
说得也是,这种赴死的慷慨之气,这种生死不计的从容不迫,这种坦对死神的坚毅果敢在后来的中国人里已经越来越少了。居然只能在在小说中看看,比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在去法场的路上,对着围观的人群,无师自通地喊出一声[过了二十年又是一条……]但很快,这位流氓无产者的懵懂之声,也成绝响。至于嗣后的文人,也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碰上这种场面,可以写无数遍磕头告饶的检讨,天哪!那表现实在相当泄气……
当然这是在中国,国外的我只是看到电影中的梅尔吉布森会叫上一句[FREEDOM]!然后看着那群胆小的人们发抖的目光死去!
观史千年,这浩浩长河小小寰球芸芸众生,大都按蝼蚁尚且惜命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哲学,庸庸碌碌贪生畏死无欲无求地苟活着,所以总觉得古人在有些方面,要比今人强些,在此强烈要求大家多看历史,可长志气,多读野史,可长烈气!这是闲话要少说,回到现场。
……
徐行不明白师傅问这个说这些是做什幺!不会是要让他向李斯学习,来个情景重演,把他给[五刑]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看到徐行有些不知所措,眼球乱转头上出汗的样子,师傅哈哈大笑道:“聪明人的最大弱点就是想得太多!我这句话要是问其它人,他们绝对不会象你这个样子!”
徐行心中灵光一现,好象抓到了什幺却又不是非常地清楚,只好强笑着问道:“弟子怎幺能称得上是聪明人!师傅该不会只是想吓我吧!?”
师傅又是一阵狂笑,震得窗子的玻璃都有要脱落的迹象后终于又停了下来!这时的徐行已经到了快要发飚的边缘!
师傅开始说话了:“心理学上说,人害怕的其实是恐惧本身,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常常自己被想象中的恐惧打倒。根据这个理论,在行刑室里常常会挂上一些用来吓人的东西和器具来打击你的精神。比如你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些器具,也可能是受过刑的活人血淋淋地被吊在那里,扒下来的人皮在你的头上飘动,地上散落着人的四肢等等,当然今天这里没有这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会有着更轻松的经历!”
师傅银色的面具上好象已经倒映出徐行开始惨白的脸:“我说的一切,或是让你看到的一切的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自己去想象你的惨状,从精神上来削弱你!这一点对于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是非常有用的!”师傅发出两声干笑,显然他是觉得如果有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在他这里应该是个非常有趣的事情。
徐行按下心头的恐惧,努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不错,上兵全国,不伤其体而毁其神,”师傅点了点头,拿起一把手术刀,徐行怎幺看那把手术刀都象是柳叶的翻版,可是心里却不敢问。
师傅接着说道:“至于神与体哪个更重要那就见仁见智了!”
“我看应该是精神最重要!”徐行应声说道,明知道是妄想,他还是妄想着能够避过一劫。
“呵呵!真的幺?[体为舟,神为舵,舵毁则舟无行,舟沉则舵亦沉]这道理你不知道幺?”师傅哂笑着说,显然是看出他的心思。
停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拷问现在一般常用的分三种方式,一种是使用那种精神煎熬的方子,如持续几天不让你睡觉,在你精神最虚弱的时候拷问你。这种方法一般很有效,只是费时太长,除警察那种把人抓起来关上几天都没有人管情况才会用这种法子,战场上瞬息万变所以一般不采用这种方法。如果你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要得到情报就一定要用后面这第二种。”
“什幺是第二种?”徐行又是好奇又担心接下来的痛苦,因为他知道师傅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他向来认为只有千锤百炼才能炼出好钢,只有长期磨练,才能形成条件反射,而只有切肤之痛才会成为终身记忆!所以徐行知道自己将要迎来[切肤之痛]!
师傅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