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冷宫,倾颜不自觉地抚了抚额头,额际有些微微发疼,右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腰际的玉笛,眸光流转,舒了一口气,才继续往雅鸾宫的方向走去。
她停在了一片荷花池边,已然入冬的季节是没有荷花的,孤单的荷叶深秋初冬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凉瑟,她立在池边,凝望着出神。
如今,她不是也如这些绿叶一般,孤单地独自在寒风里么?若芯的病逝,雅乐的离开,暮轩的成亲,樱的回国,还有凝语的册封,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她身边早就空无一人了,那些曾经被她放入心底小心翼翼地珍惜的人,早就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她。
转念一想,她原本就是一个人的,不是么,只是那些来到她身边的人,让她误以为,原来她也是有朋友的。
只可惜,猛然惊醒,才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仅此而已。
“主子……”青陌突然间出现在倾颜的身后,声音低沉,“小皇子不好了。”
倾颜蹙眉,一边同青陌赶回雅鸾宫,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白瑾已经赶过去看了,听说一直高烧不退,大哭不止,身上还发着红斑。”青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自己的猜测,“依属下看起来,倒像是中毒。”
高烧不退,红斑……倾颜皱眉思索,如果单单是这样的病症,倒像极了一种病,不过,她不敢肯定。
“陌,你去找芋,跟他分头查看一下近期太医院有没有被嫔妃拿走一些稀有的药材,还有去敬事房看看有没有哪个宫的妃子或者宫女得了什么急症。”顿了顿,倾颜又道,“或者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出宫去买药材的。”
“是。”领命后,便闪身离去。
倾颜越走越快,心急如焚,希望情况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天佑不过是两个多月的孩子,那些嫔妃就算勾心斗角,也不该将这么小的孩子拖进战局。
脸色越来越阴暗,倾颜恨恨地想,最好不要让她查出来是谁做的,否则,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刚刚踏入雅鸾宫,便看到香絮焦急地不住向外张望,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还让小立子他们分头去寻您。”
“天佑怎么样了?”倾颜匆匆赶往天佑的房间,只见房中只有白瑾和慕容执两人,其他人都被她赶到了门口候着。
白瑾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额际泛着薄汗,见到倾颜走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回答道,“情况不太好,天佑未足月,而且在芯妃的体内恐怕也受到了些许毒素的影响,身子比普通孩子要弱了许多,如今似乎是中了什么毒,也有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总之,他的身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倾颜走上前去,摸了摸天佑的身子,被他浑身的滚烫吓到了,再拉开他的襁褓,果然看到娇嫩的肌肤上泛着红斑,忍不住蹙眉,“应该是什么敏感,但是没有道理会高烧不退的。”
慕容执走上前去,“看得出来是什么病么?白姑娘说可能是中毒,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中毒呢?”
“不太像是中毒,可能是触及了什么东西,惹得皮肤敏感,至于这高烧不退……”倾颜沉吟一声,没有说话。
“斑疹。”白瑾突然叫了一声,“这症状看起来同斑疹很像。”
“没错,只是很像,却不是斑疹。”倾颜唇边泛起了冷笑,走到桌边,执笔写下了药方,拿给白瑾,“这个,你亲自去太医院取,不要被人瞧见,还有,再抓一贴治疗斑疹的药方。”
白瑾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点了点头,立刻就去。
慕容执蹙眉,“什么意思,倾颜,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倾颜走到了天佑的身边,将天佑抱到了怀里轻哄,天佑可能哭累了,被倾颜一哄竟然真的睡着了,倾颜也没有将他放回筱小床,继续抱在手里轻轻地哄着。
“执懂医么?”倾颜将声音压低,深怕吵醒了天佑。
慕容执摇摇头,“不懂。”
她虽然不过是个知府千金,但是却自小习得琴棋书画,不过对于那些医术之类的却从来没有研究过,甚至连医书都没有看过,只是懂得一些常识而已。
“天佑不过是寻常的敏感症,但是因为他的身子弱,所以才会因为敏感症而高烧不退。”倾颜冷哼一声,“不过,这病症极像斑疹。”
“斑疹我倒是知道的。”慕容执蹙眉,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阴谋,她原本还很担心天佑是被谁暗害了,如今看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倾颜却没有收起冷笑,继续说道,“寻常的斑疹倒也好治,但是若是婴儿得了斑疹,却不如普通大人好治,需要用到银耳草等珍贵的药材,当然最重要的便是这银耳草。”
“这草药,还有什么问题不成?”慕容执虽然同倾颜相交时间不算长,但是她却是个很能读懂人的人,她看着倾颜的神色便知道,恐怕这斑疹和那银耳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佑咛嘤了一声,倾颜立刻嘘声,轻轻地哄弄着天佑,过了一会儿天佑似乎又熟睡了,倾颜才收回了怜爱的神色,看向了慕容执,继续解释道,“那银耳草,若是给寻常婴儿服用,虽然药性有些强烈,倒也不能算是毒药。”
“难道,天佑的体质不适用?”慕容执立刻猜到了倾颜的意思。
“没错,若是给那些体质偏弱的婴儿,尤其天佑这种体内带着毒素的婴儿,那恐怕便是几近致命的毒药。”倾颜冷哼一声,这连环计可真是厉害,要是她乱了方寸,误以为是斑疹,那恐怕,天佑的敏感症便会变成真正的大病了。
慕容执虚晃一下,面色微微泛青,“所以,天佑此次算是逃过一劫了,对吧?”
她倒是真心地喜欢这个孩子,天佑虽然体弱,但是还算是个很乖的孩子,很少哭闹,尤其是在倾颜怀里,就像是寻着了母亲的样子,总能安稳地睡着。慕容执是曾经有过孩子的,所以她对这些孩子总是有些一种偏爱,仿佛看到了她夭折的皇儿。
慕容执的目光落到了天佑身上,语带无奈,“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接二连三地被拖入阴谋之中。”
隐在那份无奈之下的,是对这个后宫的无奈之情,这座华丽偌大的皇宫,几乎可以算是所有女子争相进入的地方,但是谁又知道这座皇宫的地下,埋下了多少人的骸骨。
她其实从来没有责怪过任何一个嫔妃的勾心斗角,包括宫人们的势力她也从来不放在心上,那是人们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方式,也是他们努力向上的道路,她懂,也能理解。
但是,她绝对不能原谅那些伤害了别人而踏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的人,尤其是利用的对象还是那些不懂事的孩童,一如天佑,一如她那个夭折的皇儿。
“执,这个计谋,看起来很是简单,其实却是一箭三雕呢。”倾颜微微低着头,整张脸都隐在额前的刘海之下,看起来有种说不清的诡异,让人有些隐隐的害怕。
“第一,暗害了皇子,给你一个照顾不当的罪名让皇上降罪于你,也让你彻底绝了登上后位的机会。”慕容执偏着头,分析道,“第二,如果你处理不当以为是斑疹,那么便能借了你的手害死了皇子,届时你恐怕就要被关进冷宫,甚至还能给你治罪,株连九族。还有第三是什么?”
倾颜微微一笑,“皇子若是死了,皇上失了皇子,摄政王失了外孙,若是说我存心害死了皇子,被有人有心挑拨,他们会不会再一次对上?”
“不论输赢,都会动摇离国的国本。”慕容执柳眉一挑,眸中仍有疑惑之意,“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不止是后宫的争宠,兴许还会牵连到别国,比如……”
她没有往下说,但是看着倾颜微微点头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倾颜的心思,毕竟后宫里住着的,并不全是离国的女子。
“如果,真的被我料中,那么便不止是三雕那么简单了。”倾颜的双眸越来越深遂,她并不想要参与朝廷那些纷争中去,所以她总是尽量地只扫门前雪,但是即使如此,还是被那些有心人带入了圈套。
天佑似乎睡得极不稳妥,也许是身子的不适,让他时不时地动动身子咛嘤一声,倾颜也只好一顿一顿地同慕容执说着话,还要时时地摸着天佑的身子。一般来说,孩子是极不适宜用药的,是药三分毒,尤其是如天佑这般身子原本就不太好的。
慕容执皱着眉头,看着倾颜怀中的天佑,极不希望被倾颜猜中,否则这样的阴谋恐怕会层出不穷,她虽然不是个名门千金,倒也是衣食无忧地长大,母亲早逝,父亲也不过娶了一房续弦,后母也生了一个儿子,可惜不久便夭折,之后听说便不能生养,父亲倒也不太在意,后母因了父亲对她的好极为感动,变也将慕容执当做是自己的女儿一般宠爱。
所以,他们家并没有那些几房小妾争宠斗狠的事情,她便也不太懂得这些东西,后来进宫之后才看到了这些所谓的后宫争宠,让她觉得十分厌恶,但是心中却明白,恐怕这一辈子她都要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了。
白瑾端着一碗小粥进来,看得出来煮了许久,她将粥放到桌子上冷却一会儿,看向了倾颜,“主子,两贴药都拿来了,那个徐太医看到斑疹的药方表情有些诡异,白瑾已经让陌去查这个太医的背景了。”
“恩,做得好。”倾颜眼神闪了闪,计上心头,既然如此,她就要让这个害人之人自己现形。
“执,天色晚了,你回去休息吧。”倾颜对着慕容执微微一笑,她不是防备她,而是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这些争斗。
“没关系,我陪着你。”慕容执自己明白倾颜在避忌什么,心底阵阵温暖,面上却是一片坚持。
倾颜点点头,轻轻地唤道,“枫,你带些暗卫密切监视住雅鸾宫里的宫人,尤其是那些形色鬼祟的人,还有让人去盯住雪嫔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和他们接触。”
没有回答,但是红枫的气息瞬间消失,倾颜知道他领命走了。
“你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了?”慕容执拿过小碗,不住地掏舀着,让粥尽快冷却下来。
“倾颜,你为何,从来不怀疑我?”终于忍不住,将存在心底许久的疑问问出了口,慕容执始终想不通,如倾颜这般谨慎小心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相信了她,还对她事无巨细地坦诚。
“你的眼睛。”倾颜抬起头,直视慕容执的眼眸,“那里面藏匿了许多东西,温柔,善良,不忍,孝顺,情义,就是没有恶毒。”
这就是沐倾颜,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会随意地听信别人的谣言,也不会随便地对任何人存有偏见,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而慕容执,就是如若芯一般,温暖而明亮的女子。
粥里被白瑾加了药材,等粥不再热腾腾了以后,倾颜便小心地摇醒了天佑,喂他喝了些稀粥,再哄他入睡。
天佑比一般的孩子乖巧了许多,身子不舒服,却依然被倾颜哄得睡着了,倾颜将他软软的身子放置于小床之中,又看了两眼,才同慕容执白瑾走到了外间,让天佑安静地睡觉。
“执,既然你留下来了,那就帮忙吧。”倾颜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
慕容执扑哧一笑,“没问题。”
她也很好奇,倾颜要用什么方法让那个贼人现了原形。
白瑾看着陡然间迸发出明亮神采的主子,摇了摇头,她有时候不住地在想,主子到底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了皇上,就算有了妃位又如何,她心中对皇上根本毫无爱意,这些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她却守着天佑皇子,跟着皇上,她到底懂不懂她是个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难道她要这样一辈子地跟着皇上么?
不过,白瑾知道倾颜的固执,就算她跟她说理,恐怕也是说不过她的歪理的,她总是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只希望,她能照顾着自己的身子,之前的内伤外伤的一堆,让她的身子败了大半,如今总算是调理地好些了,但是她却这样忧思操心,她真是担心她的身子。
抬眼见倾颜唇边凝笑,心中又是一叹,虽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她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能让她身边的人情不自禁地臣服于她,心甘情愿地跟在她的身侧。她甘愿如此跟着她,并不单单因为樱公子的命令,更是因为,倾颜是个耐人寻味的人,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