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乔的死，除了那一夜在场的数百侍卫和赢启他们三人，再没有别的人知道。
含山公主的吟凤台侍奉的奴才彻底换了一轮，一位新的美人入驻了进去，成为了深深宫院中待嫁的含山公主。
暖屋内温酒煮茶，洛翎羽沉下眸子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轻声开了口：“去传出去吧。”
常温点头：“好。”
他应答下来，花绽却把眉头紧锁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如果传出去，昨夜那些侍卫全部为之丧命怎么办？”
“不会的。”洛翎羽把玩着手上的茶盏，“他已经应接不暇了，现在只差这一把火了。”他看花绽还是皱着个眉头，像是不愿意的样子，淡淡开了口：“人各有命，你自己的顾不来，如何顾得了别人？”
明知他说的都对，可是花绽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经历着许多以后在她的心里，还是保留着一些幼时的天真，就像她始终置信人之初，心本善；就像她始终认为，每个人的生命都同样可贵。
然而她也做不了什么，就像洛翎羽说的那样，人各有命，她救不了别人，别人也救不了她。
无话可说，花绽懒散散的摆了摆手。
喝完了茶，洛翎羽拿起披风出了门。
到了朝堂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赢启扣着龙椅的把手意义不明的环视着台下的芸芸众人，开了口：“洛将军。”
“卑职在。”洛翎羽上前一步应声。
“洛将军听令，含山公主前往浩罕汗国和亲队伍，由爱卿亲自前往护送，四日后出发。”赢启轻飘飘的落下这一句话，立马惊起了四下中伦纷纷。
一时间整个朝堂，变得闹哄哄。
洛翎羽嘴角擒着一抹笑意，恭敬的拱手跪下道：“卑职领旨，定不负皇命。”
他话音刚落，张院史镶金拐杖重重的触地，发出来‘嗵’的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让着闹腾腾的朝堂复又安静下来。一众朝臣看向张院史，一统的噤若寒蝉。
张院史直视着赢启，面容冷峻严肃，他苍老的声音凌厉又气愤：“还请皇上三思！！！！”
瞥了他一眼，赢启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更加频繁的扣着椅案，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开口：“张院史，朕已经决定了。老师的建议，朕也是再三思量过后做的决定。”
他神情寡淡，一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两只眼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很疲惫的样子。
然而张院史还在步步紧逼，他上前了一步朗声道：“浩罕汗国人性狡诈，出尔反尔不过常事。”他拄着拐杖气息不稳，颤颤巍巍：“若我们为此服软一次，必然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河提一旦有了一个缺口，那只会源源不断的崩绝。”
高高在上的赢启，一只胳膊倚在椅把上托着脑袋，一下一下的轻轻揉着太阳穴，像是很头痛的样子。他疲惫的看着台下，整整一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很累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要跟他对着干呢。
胸口好像涌出一团火焰，在心间胸口翻腾澎湃，想要找一个出口，缺无处可发。
不能发泄，无处发泄。
苏大学士上前了一步，作揖朗声道：“张院史，皇上既然已经决定，院史大人就不必再说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话张院史就看向了苏大学士，目光冰冷像看着一团烂肉，“苏大学士，老臣不知你是何居心。”沉重的拐杖又重重击了击地，张院史冷冷的环视了站在朝堂上的一群人，每一个他都看过，多数人都躲闪过他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只有洛翎羽嘴角擒笑，淡然的看着他。
他一把年纪的挣扎，落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就好像是一场笑话。
愤怒的一击拐杖，张院史冷冷道：“大楚国迟早会毁在你们手上！迟早！！！”
“张院史，”台上传来赢启低低的声音，声音温和有力，“您累了，不如回去歇息吧。”
“呵！”张院史冷笑，他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愤怒又是失望，摇了摇头他道：“老臣不累，老臣恳请皇上再三思量。皇上想不好，老臣就不走。”
这话说的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无赖的耍着赖皮。
被威胁的赢启先是皱了皱眉，然后疑惑的开了口：“老师您这是……在威胁朕？”
不屑的看了赢启一眼，张院史嘲讽道：“老臣不敢。”
见他说了这句话，赢启舒了一口气，站起了身：“那……退朝吧，朕已经决定了。”
说完他一撩衣袍往朝堂的暗门走去，身后跟着打扇的宫女和太监，张院史严词的呼唤：“皇上！！”被漠然的甩在身后，赢启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明黄的踪影彻底消失后，苏大学士才向着张院史走近，恭恭敬敬道：“张院史又是何必，自古以来为了免于战争，或者能与边境国达成友好而和亲的事情，多不胜数。这也是为了大楚好。”
冷冰冰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张院史冷笑：“和亲是小，浩罕汗国背信弃义在先，我们却还要上赶着送去我们的公主，一退再退我大国颜面何存！”
苏大学士笑了笑，像是笑张院史的天真，他道：“张院史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还是大国颜面？更何况颜面这种东西，哪里是别人给得来的。”
被抹黑了概念的张院史气的又是拐杖重重一驻地，他指着苏大学士手指都有些发抖：“混账！我入朝为官的时候你是什么？如今你和我讲起来安居乐业了？”他冷笑，看样子恨不能在苏大学士脸上吐上一口口水。
“好好好，”苏大学士躬身作揖，语气真诚的道歉：“是学生错了。”
恭敬的认完错，他站起身来道：“那在下先告辞了。”他说着拱了拱手，走出两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忽然回头，笑了笑道：“但是张院史不要忘了，时间变更一切都是在进步的，是会变的。”
这句话，不久前张院史才在洛翎羽的口中听过。如今听见从苏大学士口中冒出，冷笑出声：“一丘之貉。”都是一丘之貉。
张院史果然如他所说的“皇上想不好，老臣就不走。”伫在金銮殿不走，不坐，单单站在那里。他的身份和辈分都在那里，他不走也没有人敢前来赶走，好言相劝几番都没有效果之后，小太监最终没有办法只好去禀告皇上。
刚刚躺下才阖上眼睛的赢启被吵醒，带着点气愤冷冷道：“他要站就让他站着！”
他这话落下去了，更没有人敢去撩扰张院史，只得看着他一把年纪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看不下去也不敢再去打扰皇上。
许久没有休息的赢启再沾上枕头，刚沾上就昏睡了过去，这一觉安稳切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赢乔穿着桃粉的小裙子，张开双手挡在他在前面，冲着一众王爷的小公子大声的嚷：“你们不准欺负他！”
张牙舞爪的吓跑了几个人，赢乔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那一笑宛如百花绽放，宛如细水长流，胜过人间无数。
睡梦中的赢启眼角滑落一颗，谁也未能察觉的泪珠。
处理完政务得了消息的常温，一路紧赶慢赶跑到洛府，刚到府中就看见一府的下人正在来来回回忙碌着，仔细一看却是在挂灯笼贴福字。
这才想来是要过年了，今年这年过的好像一点氛围都没有，要不是看见这张灯结彩他还差点记不起来了。
他正发着呆，在帮忙贴纸的花绽远远看见了他，招了招手呼唤：“常千户！”
常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问：“洛将军呢？出事了！”
现在花绽最怕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出事了’。上一次出事了，赢乔从高楼一跃而下，一抹痕迹都未曾余留。所以她紧皱了眉头，好像压根不想听伸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道，“书房看书呢。”
“你也别忙了，”伸手拉过她手上的福字放在一旁，常温拉着她衣袖道：“你也来吧。”
被他拉扯着，花绽不由自己只能跟着他走，“常千户你快放开我，这样成何体统。”
被放开之后花绽才理了理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疑惑的开了口：“是出什么事了？”
常温没有应答，单就往前走，到了书房一推开门连招呼也不打，就冲着里面嚷：“大人不好了，张院史站在金銮殿已经三个时辰了，说什么都不走。皇上就扔下一句，他要站着就让他站着！”
正在看书的洛翎羽抬起头，看了眼声先到人后到的常温，缓缓翻了一页书：“这有如何不好？又不是我让他站在那里的。”
他不着急，常温则更加着急，一跺脚常温急促道：“张院史多大的岁数了，如何能站得了那么久！他是多少人的老师，比先皇还要老一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苏琴一向敬重他，万一他站着站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怎么办？”洛翎羽合上了书，看向常温淡淡道：“怎么办与你有关吗？与我有关吗？”
常温不可置信的看着洛翎羽，他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开了口：“可是他老了……”
“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洛翎羽抬眼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翻书，语气平静：“这是他与皇上的事情，常温你要是这么闲，不如想想我让你找的繁花到底抓到了没有。”
含气带怒的看了眼洛翎羽，常温敢怒不敢言，气的转身‘砰’的巨大一声，摔门而去。
这时候洛翎羽才看见站在墙角的花绽，看着花绽一脸的失望和难过，洛翎羽淡淡的开了口：“是否觉得我无情？”
“是。”花绽回答。
“是否觉得我残忍？“
“是。”花绽回答。
叹了口气，洛翎羽从书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向花绽晃了晃：“看看。”
上前走了几步，像是有意和洛翎羽拉开距离一样，隔得远远地能接住纸条的距离就停下了脚步。她伸手拿过纸条，展开来看见上面写着：
“更新换代，以新替旧。苏。”
这个字体，清瘦有力，尾间总带着一个上扬的勾。花绽看了看，试探得问：“苏先生寄来的？”
“是。”
花绽有些疑惑，有些迟疑，缓缓的开口疑问：“苏先生的意思，以张院史的老换你这个新？”
“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洛翎羽把玩着手上的笔，缓缓开口：“皇上以对我一再试探堤防，有意撤销我的兵权。苏先生的意思是，先让皇上落下了逼死良臣的恶名，为了安抚民众舆论……”
“便暂时不会对你下手……你是安全了的。”花绽接话，然后苦笑，“对吗？”
“对。”洛翎羽缓缓回答，“张院史已经老了……”
难怪刚才那样对常温说话，他不想让常温知道苏琴的行事……可是他难道不是也是赞同的吗。花绽把纸条放回书房的桌子，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花绽才开了口，带着点疑惑带着点疲惫：“我们逼死了赢乔，如今又要逼死一个三朝老臣？”她疑惑的看着洛翎羽，像是非常不解：“我们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事情本无对错之分，”洛翎羽淡然回答：“成王败寇，赢的人总是对的。”
花绽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
洛翎羽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花绽的面前，两人仅仅一步之遥。花绽甚至能听到洛翎羽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如此接近。
“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这样，”洛翎羽开口，眸子沉的深不见底，他看着花绽带着点温柔：“如果你现在想要退出，我可以放你走。但是如果留下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会有人为此无辜死去，会有人为此无辜牺牲。”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在你看来不可置信的坏事情，都会不断的发生。你是否可以走下去，愿意走下去？”
这句话，不久前张院史才在洛翎羽的口中听过。如今听见从苏大学士口中冒出，冷笑出声：“一丘之貉。”都是一丘之貉。
张院史果然如他所说的“皇上想不好，老臣就不走。”伫在金銮殿不走，不坐，单单站在那里。他的身份和辈分都在那里，他不走也没有人敢前来赶走，好言相劝几番都没有效果之后，小太监最终没有办法只好去禀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