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躺下才阖上眼睛的赢启被吵醒,带着点气愤冷冷道:“他要站就让他站着!”
他这话落下去了,更没有人敢去撩扰张院史,只得看着他一把年纪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看不下去也不敢再去打扰皇上。
许久没有休息的赢启再沾上枕头,刚沾上就昏睡了过去,这一觉安稳切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赢乔穿着桃粉的小裙子,张开双手挡在他在前面,冲着一众王爷的小公子大声的嚷:“你们不准欺负他!”
张牙舞爪的吓跑了几个人,赢乔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那一笑宛如百花绽放,宛如细水长流,胜过人间无数。
睡梦中的赢启眼角滑落一颗,谁也未能察觉的泪珠。
处理完政务得了消息的常温,一路紧赶慢赶跑到洛府,刚到府中就看见一府的下人正在来来回回忙碌着,仔细一看却是在挂灯笼贴福字。
这才想来是要过年了,今年这年过的好像一点氛围都没有,要不是看见这张灯结彩他还差点记不起来了。
他正发着呆,在帮忙贴纸的花绽远远看见了他,招了招手呼唤:“常千户!”
常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问:“洛将军呢?出事了!”
现在花绽最怕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出事了’。上一次出事了,赢乔从高楼一跃而下,一抹痕迹都未曾余留。所以她紧皱了眉头,好像压根不想听伸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道,“书房看书呢。”
“你也别忙了,”伸手拉过她手上的福字放在一旁,常温拉着她衣袖道:“你也来吧。”
被他拉扯着,花绽不由自己只能跟着他走,“常千户你快放开我,这样成何体统。”
被放开之后花绽才理了理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疑惑的开了口:“是出什么事了?”
常温没有应答,单就往前走,到了书房一推开门连招呼也不打,就冲着里面嚷:“大人不好了,张院史站在金銮殿已经三个时辰了,说什么都不走。皇上就扔下一句,他要站着就让他站着!”
正在看书的洛翎羽抬起头,看了眼声先到人后到的常温,缓缓翻了一页书:“这有如何不好?又不是我让他站在那里的。”
他不着急,常温则更加着急,一跺脚常温急促道:“张院史多大的岁数了,如何能站得了那么久!他是多少人的老师,比先皇还要老一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苏琴一向敬重他,万一他站着站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怎么办?”洛翎羽合上了书,看向常温淡淡道:“怎么办与你有关吗?与我有关吗?”
常温不可置信的看着洛翎羽,他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开了口:“可是他老了……”
“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洛翎羽抬眼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翻书,语气平静:“这是他与皇上的事情,常温你要是这么闲,不如想想我让你找的繁花到底抓到了没有。”
含气带怒的看了眼洛翎羽,常温敢怒不敢言,气的转身‘砰’的巨大一声,摔门而去。
这时候洛翎羽才看见站在墙角的花绽,看着花绽一脸的失望和难过,洛翎羽淡淡的开了口:“是否觉得我无情?”
“是。”花绽回答。
“是否觉得我残忍?“
“是。”花绽回答。
叹了口气,洛翎羽从书中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向花绽晃了晃:“看看。”
上前走了几步,像是有意和洛翎羽拉开距离一样,隔得远远地能接住纸条的距离就停下了脚步。她伸手拿过纸条,展开来看见上面写着:
“更新换代,以新替旧。苏。”
这个字体,清瘦有力,尾间总带着一个上扬的勾。花绽看了看,试探得问:“苏先生寄来的?”
“是。”
花绽有些疑惑,有些迟疑,缓缓的开口疑问:“苏先生的意思,以张院史的老换你这个新?”
“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洛翎羽把玩着手上的笔,缓缓开口:“皇上以对我一再试探堤防,有意撤销我的兵权。苏先生的意思是,先让皇上落下了逼死良臣的恶名,为了安抚民众舆论……”
“便暂时不会对你下手……你是安全了的。”花绽接话,然后苦笑,“对吗?”
“对。”洛翎羽缓缓回答,“张院史已经老了……”
难怪刚才那样对常温说话,他不想让常温知道苏琴的行事……可是他难道不是也是赞同的吗。花绽把纸条放回书房的桌子,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花绽才开了口,带着点疑惑带着点疲惫:“我们逼死了赢乔,如今又要逼死一个三朝老臣?”她疑惑的看着洛翎羽,像是非常不解:“我们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事情本无对错之分,”洛翎羽淡然回答:“成王败寇,赢的人总是对的。”
花绽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
洛翎羽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花绽的面前,两人仅仅一步之遥。花绽甚至能听到洛翎羽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如此接近。
“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这样,”洛翎羽开口,眸子沉的深不见底,他看着花绽带着点温柔:“如果你现在想要退出,我可以放你走。但是如果留下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会有人为此无辜死去,会有人为此无辜牺牲。”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在你看来不可置信的坏事情,都会不断的发生。你是否可以走下去,愿意走下去?”
洛翎羽直视着花绽,语气沉淀又认真的问:“你是否可以走下去,愿意走下去?”
这个问题从前洛翎羽从来没有问过她,因为在以后要做的事情中他压根没有考虑过会有这么一个人,那时候的花绽只是一个拿着遗诏的女子,只是花侍郎的女儿,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如今问了,那么他是已经把她当做他们的一员了。
像是常温的效忠,像是苏琴的谋划,像是那些许许多多在暗中扶持的人,洛翎羽需要得到花绽的保证。
这个问题问了出来,花绽自然也知道洛翎羽的意思,是时候下决定了,这是一场没有回头的战争,如果决定走下去了就绝不能再回头。
知道这个事情的重要性,花绽一时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喜欢有人死去,故而很多时候不能接受洛翎羽的行事方法,可是盘算大局来看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不催促她,洛翎羽静静的等着,低头看着她狭长浓密的眉毛不断抖动,是在思考的模样。
顿了顿,洛翎羽缓缓开口,“你是花侍郎的女儿,如果你想要安定,遗诏我会去拿回来,也会保你衣食无忧。”
像是这句话点醒了花绽,她猛地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睛里像是埋藏着星空,她和洛翎羽只有一步之遥,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花绽看着他,一字一句非常缓慢,声音很轻,却格外的坚定,“我是花侍郎的女儿,所以我绝不会退缩。”
她竖起四根手指向着天空,目光坚定,“为此我会不惜一切,无所畏惧。”
得到她这个回答,洛翎羽先是欣赏的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后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渐渐的,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花绽还在徐徐道来,“花家的冤屈没有洗清之前,事情的真相没有昭告天下之前,我绝对绝对不会退缩一步。如果需要我做坏人,我就来做。”
伸出手一把包住了花绽竖起来发誓的那只修长的手掌,洛翎羽语气格外的温和:“好。”
下定了决心的花绽,不由自主轻轻舒了一口气,对上洛翎羽笑意盈盈的眸子,忍不住也轻轻笑了笑。
笑罢了她才说,“你也不该瞒着常千户,苏先生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你瞒得了一时,如何瞒得了一世。”想了想刚才常温气急败坏离开的样子,花绽叹了口气:“以后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更伤心难过。”
“常千户比你想的聪明多了,太过聪明就会假装愚钝。他和苏琴相识这些人,什么事情不知道?”洛翎羽拍了拍花绽的脑袋:“有时候,假装不知才是最好的方式。”
“好好好!”花绽退后两步缩回自己的脑袋,无奈的应声:“大人说的对,大人说的都对。”
被她逗得一乐,洛翎羽歪着个头看她笑了笑:“我怎么发现你如今格外的皮,油嘴滑舌。”
花绽听了不屑的努了努嘴。
正准备说什么,外面却传来凌蓉的声音:“欸,暖烟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这一句话声音大,屋子内的两个人都是一惊,一起走向外面看见凌蓉正端着一盘水果,旁边站在两手空空的暖烟。
皱了皱眉洛翎羽伸手拉过了暖烟的手,有点责怪的问:“这么冷的天,来了不进屋子一个人站在这儿做什么。”
冰冷的手被握进滚烫的大手中,暖烟摇了摇头,抽出了手打着手势:我也刚来,我有事情找你。
退了两步站在门边,洛翎羽伸手道:“进来说吧,外面冷。”
看了眼暖烟又看了眼洛翎羽,花绽很自觉地对凌蓉说:“水果放下,我们先走吧。”
听了她的话,暖烟伸手接过了凌蓉手上的水果,着实是个不想要她们进去的样子。
勾起嘴角笑了笑,花绽对洛翎羽做了个万福,先行告退了。
见一主一仆都走了,暖烟这才端着水果盘跃过洛翎羽直接进入了书房。
今天她的举动怎么看都有些奇怪,洛翎羽感觉有点异常但也没说什么,跟着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门。
待坐下去后,暖烟不等他问就比划着手势:“我要和你一起去嘉峪关。”
她比划完这一句,洛翎羽就颦起了眉头,但声音依旧温柔的说:“去嘉峪关很有可能会打起仗来,你去不安全,更何况就快要过年了,留在府中好好过个年吧。”
被拒绝了的暖烟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快,她盯着洛翎羽眼中有点委屈有点不乐意,飞快的比划着:“我要去,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快过年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从前暖烟从来不会反驳洛翎羽的安排,也鲜少有如此固执的要求一件事。
这偶尔的一次让洛翎羽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沉默了一下,对上了暖烟满是委屈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忍,暖烟继续打着手势:“花绽都可以去。”
这句话打出来,洛翎羽松了一口气笑了出声,伸出手抚了抚暖烟冰冷的脸。
知道她是吃醋了,洛翎羽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好,那你就随行,没有你别人我也不习惯。”见暖烟冰冷的脸,终于融化绽放出一个委屈的笑意,洛翎羽将她拉过来抱在自己怀中,轻声的嘱咐:“只是此行诸多不安全,你又不会说话,你要答应我,我在的时候一定要待在我身旁。若是我不在,你就好好待在营房内,不要随处走动,我不想要你发生任何意外,可以吗?”
他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而这一长串话全是对自己的交代嘱咐,暖烟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浓了,她也不再紧绷着自己的脸了,扑进洛翎羽的怀中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此的靠近可以听见他有力的心跳,这样贴近才让暖烟感到贴心,才能感觉到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
暖烟嘴角洋溢着笑意,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是爱着自己的,这种感觉真好。
赢启睡得正沉,再一次被贴身太监叫醒,正准备发火,太监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张院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