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完全清醒的赢启目光阴鸷的盯着贴身太监,冷冷道:“张院史怎么了?”
福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抖如筛子,声音都颤抖着结结巴巴道:“张院史他……他……暴毙了。”
“什么!”猛地惊醒的赢启一拍床案,扬声质问:“怎么会这样?!”
“回禀皇上……”福喜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回答:“张院史一直患有喘症,站得太久忽然病发就倒在了地上……待下人们去请来太医之时……张院史就已经……”
伸手从一边抓过外衣随意披上,赢启脑袋一阵轰鸣,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猛地站起来在寝宫来回踱步,福喜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不敢劝阻。
心头烦乱的赢启挥手,“都给我拖出去斩了,所有当时当值的都给我斩了。”
“是。”领了命的福喜一溜烟倒退着小步离去。
即使是杀人也不能让他有些许宁静,赢启来回踱步却愈发的心烦意乱,随手挥下任何触目可及的物品,琳琅的金银玉品被扫碎一地。
杂乱的声音让他终于忍无可忍,“啊!”的大喊了一声。
先是赢乔又是张院史,一个接着一个,不能让他有片刻安定。又来回踱了几步,赢启大声喊道:“来人,替朕更衣。”
张院史暴毙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野。
花绽与洛翎羽自然也得到了消息,花绽不可思议的眉目一跳,她的逼死张院史只是随口一说,却未想到张院史真的就这么死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洛翎羽,他也以为至多是张院史与皇上执意对抗,被革职查看……万万没想到忽然就这么死了。
想到忽然,洛翎羽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想到……将这一切事情都掌握鼓掌之间的苏琴,他早已预料到了更新替旧,那么张院史的死真的是暴毙吗?
这一疑惑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看见洛翎羽忽然脸色铁青一脸不可思议,花绽感到有些诧异问:“怎么了?”
看了眼花绽,洛翎羽将这个猜测埋进心底,没有说出口,只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然后起身,轻声说道:“我去宫中看看。”
洛翎羽赶到宫中之时,金銮殿门口守着重重侍卫,守在门口的侍卫看见是洛翎羽来了,连忙让开一条路,让他经过。
穿过侍卫洛翎羽看见金銮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赢启一身明黄没有坐在他高高在上的王位上,而是疲惫的靠着大殿镶金的朱红柱子上,微微阖着眼睛。
太医跪在地上的白布遮起的尸体旁边,深埋着头噤若寒蝉。
偌大的金銮殿,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静悄悄的像是空无一人。
撩袍跪下后,洛翎羽轻声道:“臣拜见皇上。”
“爱卿来了……”靠着柱子的赢启微微抬了抬眼睑,语气轻飘飘的:“起来吧,不必拘礼。”
站起身来,洛翎羽才看向太医询问:“徐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对着洛翎羽拱手作揖,徐太医抬起头轻声回答重复了两次的答案:“回洛大将军,张院史一直犯有喘症,未曾根治。再加上张院史年老体弱,站了太久突发喘症,就……”
剩下的两个字他没有说,复又低下头去。
得到了答案的洛翎羽一时沉默,一个三朝元老最终死在了朝堂之上,病死在了这金銮殿。
靠着柱子的赢启这时候终于站直了身子,看向洛翎羽带着点疑惑的询问:“爱卿这该怎么办?”
这该怎么办?
洛翎羽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苏大学士,又看了看同样在的丘忘机和几位朝臣,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张院史也是三朝老臣了,为我楚兢兢业业奉献了一生。臣建议给张院史风光大葬……”
有些倦怠的挥了挥手,赢启吩咐:“那就风光大葬吧。”
一旁的尚书上前了一步,追问:“陛下,那如何昭告张院史的死因……”
他这话问完,已经反身走了几步的赢启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目光阴鸷浸了毒一般:“你想如何昭告呢?”他反问,语气已经隐隐饱含着怒气。
尚书立刻被吓得噤了声不敢说话。
倒是一旁的丘忘机向前走了一步,拱手作揖缓缓道:“禀告陛下……不如就说张院史病种难治,突发身亡。现在就将张院史送回府去……”
听了这个回答,赢启挥了挥手:“此事就交给爱卿去做吧。”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看向洛翎羽缓缓吩咐:“三日后,洛爱卿来接公主和亲。”
“是。”
疲惫的挥了挥手,赢启转身走了。
看着闹哄哄的人群上来抬张院史,洛翎羽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张院史和他的爷爷是一辈,小的时候就常常与张院史接触。
这真的是一个刚正不阿,能力非凡的人。
如今就这样死了,洛翎羽心中掠过一丝空落落的凉意。而他的死,与他所做的事情一点也脱不开干系,花绽说的也没有错,是他逼死了张院史,是他们逼死的。
指挥着侍卫的丘忘机,这时向着洛翎羽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点质疑,带着点气恼。
从宫中出来,洛翎羽就有点神魂失守。回到洛府还是有点呆滞的样子,花绽看见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看了眼正在看书的花绽,洛翎羽轻轻摇了摇头,找了张椅子坐下。
合上书花绽看向洛翎羽,低声问:“张院史的死,是否要传出去。”
“晚点吧。”有点迟疑的想了想,洛翎羽回答。
他到了这个时候,明明只要做了就绝对会成,让赢启陷入舆论之中,让他失了民心。可是他却有点下不了决心,张院史付出的太多了,可是死后却依旧还要被人议论纷纷。
他为了自己的坚持死在了金銮殿,是值得尊重的事情。
而不是辗转于口舌之间。
洛翎羽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等等吧。”
不知他有何打算,花绽也只得点了点头应声:“也好。”
今日的风好像刮的更寒、更凉,这日一直没有下雪的天空,忽然飘落下了雪花,漫天满地。
看着若有所思,眉宇中隐藏着抹不去的一缕愁苦的洛翎羽,花绽微微叹了口气劝慰:“生死有命,大人也不必太过……”
她想说自责,可是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淡淡的说了句,“不必太过难过。”
抬眼看了看花绽,洛翎羽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不难过,”顿了顿他才又缓缓说道:“老师一向是个固执的人,家父还健在的时候,常常气他的顽固又敬佩他。”
花绽安静的坐在那里,侧耳倾听。
“我小的时候只记得,老师是所有朝臣里面脾气最大的。”说到这里,洛翎羽眉宇中都绽出暖暖的温和之意,“又有谁敢在朝堂之上赤臂与人搏斗呢。只要是他认定对的事情,他一步也不会退让……”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下去,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靠着椅背阖上了眼。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将他的挣扎、痛苦、难过都看在眼里,花绽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洛大将军!”
她叫的大声,躺着微眯着眼睛的洛翎羽猛地睁开了眼睛,“嗯?”他疑惑。
深吸了一口气,花绽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轻声回答:“将军大人说的,成大事者,必有所失。”
知道她是安慰自己,洛翎羽勉强也轻轻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应声:“对。”
说完这个对,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手指扬高了声音:“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坐在这里发呆也于事无补。”
然后洛翎羽推门离去,外面大雪飘飘,格外的冷也格外的美。
将张院史的尸首送回张府,丘忘机急匆匆的一路直奔御书房,对着应值的太监道:“劳烦公公传报一声,丘忘机求见。”
太监连忙推开朱红木门,恭敬道:“皇上吩咐过了,若是丘大卿来了,请您直接进去。”
书房火炉烧的滚烫,刚掀开帘子就是一股扑人的热浪,交织着佳楠的香味。
丘忘机穿过重重叠叠的帷幔,看见了坐在最里面太师椅上微阖着眼睛的赢启,一拍衣袖正准备下跪行礼,却听见传来赢启淡淡的声音:“不必多礼,坐吧。”
找了一处座位,丘忘机坐了下来,嘴巴欲张又和。
完全没有看他的赢启,换了个姿势继续瘫着,懒懒散散开了口:“爱卿有什么事直说吧。”
望着赢启慵懒的模样,丘忘机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臣恳请皇上出席张院史的大葬。”
听到这话赢启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修长的手指抚到唇边轻轻摩擦,意义不明的笑出声来。
他眉角上扬,一脸的有趣姿态,好奇的开了口:“朕为什么要去?”
拱手作揖,丘忘机回答道:“张院史为我楚兢兢业业奉献三朝,于情于理皇上都该去参加,以示皇上的仁善宽宏。”
“哦?”赢启尾音上扬,呵一声笑出声来,“朕的仁善宽宏原来还需要表示一下。”
听了他这话也不惧也不恼,丘忘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朗声道:“臣忽然想来一个故事,说来有趣。”
扬了扬眉,赢启意兴阑珊的开口:“说来听听。”
“这个故事要从一个叫朱由检的皇帝说起,”丘忘机泰然处之的发言:“这个皇帝,登基即接手了早已千疮百孔的帝国。他一方面勤俭自律,励精图治;另一方面又多疑多虑,滥杀大臣,以致众叛亲离。”
说完这句赢启一直懒懒散散困倦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杀气,饱含着怒气。
感受到这一变化,丘忘机并不在意,继续缓缓说道:“朱由检可以称得上一个贤明的君主,无奈大厦将倾,大明帝国内有农民军作乱,外有异族满清日益崛起,终于无力回天,自缢于煤山,死的时候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不离不弃,随之殉主。”
“呵,”赢启冷笑,“所以呢?爱卿讲这个故事是何意?”
一撩衣袍跪在地上,丘忘机俯首朗声道:“一个国家是由无数的人民支撑起来的,人民由各县各部的官员领导。而皇上您是这个支架的顶端,这个国是您的国也是民的国。”
絮絮叨叨的大道理赢启听的多了去了,此时很不耐烦的手指“嗒嗒嗒”的扣着桌案,眉目阴暗。
“而处于中间的,官臣其实也代表着皇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丘忘机扣了个头,凛然道:“失了臣子的心,也是失了民心。”
赢启意义不明的呵呵轻笑,而后抬起头俯视着丘忘机。
淡淡的开口询问:“怎么?爱卿也认为是朕逼死了张院史?”
“臣不敢,”丘忘机将头埋得更深,可是依旧语气坚定无所畏惧,“只是皇上如何做,臣与民都会看在眼里,史书会记载下您的贤德英明。”
连着胁迫带着诱惑,丘忘机这一招快要把赢启逗乐了。
挥了挥手,赢启淡淡道:“既然爱卿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就照爱卿说的办吧。”
“皇上英明!”丘忘机跪地朗声。
目光不知飘向何处,流离无定所的环顾四周,沉默了许久,赢启忽然开了口:“丘爱卿。”
“臣在。”
赢启笑了笑,有些苦涩,他说:“若朕说,老师死了……朕也很难过,你信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中空空,神情寡淡,压根不像是个伤心的样子。
可是不知为何,丘忘机看上去就觉得,很难过。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很难过,他似乎可以感同身受,那种难过从内弥漫出,不知如何表达。
所以他只能板着个脸,冷漠的,寡淡的支撑着他高高在上的王冠。
“臣相信。”丘忘机轻声回答。
又笑了笑,赢启自己都不信,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困顿的说了句:“好累啊。”然后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而后走到暖炉旁,伸手捣鼓这火红的碳,烧的通红通红的炭火灼烧着眼睛,他盯着那红,怎么就那么称心如意的红,怎么就那么好看。
看着火炉他嘴角擒笑,眸子冰冷,“朕曾经,也很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