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也不想动,脑海里全是那双手臂上发青的痕迹。
看那血迹疤痕已经有几天时间了,比他手臂上的疤痕恢复的要更好一点,也就是说她比他更早拿到那疫症的解药。
赢祀脑海浮现出她的那双眸子,记得那曾是他在这世上见过最漂亮的眼晴,不是风流轻佻,不是咄咄逼人,而是像一池秋水波澜荡漾,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扬上去,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会溺毙在那温柔的水意中。
心中一直烦闷的花绽,深吸了几口气,垂下眼睑想了想还是简单收敛了一下衣襟,往院外走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见外面繁杂的声音。
花绽探头一看,大队的人群正在一路往北去。
到处都是逃难的,像蚂蚁一样混乱迷惘的人群。
花绽皱着眉头,问一边守在门口的护卫:“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逃?”
护卫似乎很久没休息了,困倦的看了一眼花绽,自然是认得这个人,撇了撇嘴说道:“回夫人,这还能怎么,浩罕汗国的军队已经压到城门口了,这些个人儿疫症好了自然想着如何逃命,都在收拾着向往安尚关逃。”
“为什么要打仗,”花绽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低低的嘟囔了一声。
为什么要打仗?关于这世上的事花绽知道的还是太少。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相爱的人要分离?为什么嫡亲的兄弟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战争要堵上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她都不能够明白,或者说是不想明白。
护卫向花绽微笑:“因为朝廷派那位洛大将军率兵前来支援了,然而只许了一万精兵。外敌得了消息,可是比谁都高兴。我们这些人,怕是都得完。”
花绽的心在晨曦的掩护下有点乱了。
“大清早的在这说什么呢?”花绽还在思考着护卫说的话,一个轻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声音花绽再熟悉不过。
侧过头一看果然看见顶着霜雾而来的常温,他身穿一件蓝色织金锦夹袍,腰间绑着一根青色龙凤纹金带,一头暗黑色的长发,身形挺拔,当真是风流倜傥貌似潘安。
似乎苏琴的离世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花绽看着常温还是以往的模样,风度翩翩嘴角挂着一抹上挑的笑意,唇红齿白但就是看着让人忍不住就心情好起来。
“常千户,许久不见!”花绽作了个万福说道。
常温摆了摆手上的折扇,然后笑了笑抱拳对花绽说道:“夫人也是许久未见。”
花绽这才微微颔首说道:“我在和护卫说这些逃亡的百姓的事情,听说马上就要打仗了?”
有些畏寒似得双手拢在袖中,常温抬眼看了一眼刚刚初升的太阳,叹了一口气感慨似得说道:“活的最命苦的是这些百姓,最惜命的也是这些百姓。那些王侯将相,向来不把人命看在眼里,没有比人命更轻贱的东西了。”
他嘴角带着一抹苦笑,然后伸手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道:“这天下都是流沙,人人如蝼蚁。而我们,就是那聚散流沙的人,加油吧。”
说着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花绽的肩膀,似乎是在鼓励她,其实他是在鼓励自己。
花绽看着这样的常温,少了一些放荡不羁多了一些沉重寡淡,似乎活的越来越像死去的苏先生。
他硬生生的将自己活成了自己爱的那个人。
一举一动,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是那个人。
花绽一时忘了要说什么,总觉得有话梗在喉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心情似乎更加低落了。
心情一低落,她就忍不住想要干呕,手捂在口边闭了闭眼终究是没有吐出来。
常温伸完懒腰又将手揣回袖中,没有去看花绽,漫不经心的问道:“是景忱绑了你吧?”他说的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等花绽辩白,他继续说道:“我太了解那孩子了,能绑了你还好生的将你送回来的,也只有他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尽力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他都还有着心底最纯真美好的东西。”
“而你能触发那美好善良的一面。”他徐徐说道,然后侧过头看花绽,只见白的如月光般的花绽,白瓷一般的脸上一双眸子低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倒映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游离在远方,脸上却是闪现过一道淡淡的温和。
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错,常温不由自主笑着摇了摇头,人间的感情无外乎如是,恨过爱过痛过伤过,如果能在最后想到对方还能莞尔一笑,都算是好的感情。
就像他……
如今想起来苏琴,却不像是当年想的那样,如果他早早走了,他会悲伤欲绝,会恨他,会努力去忘了他,而是想起来那个人,其实只是淡然的一笑。
想到那个人,就莞尔一笑,他的好他的坏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只要那个人他曾经经历过,进入过他的人生,经历过他的故事,就已经足够了。
“唉,”花绽在一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法去反驳常温所说的话,她闭着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又将目光移到了那些逃亡的人身上,那些人看上去那么匆忙,那么恐惧,却又是她从未曾拥有过的充实。
有着一个明确的可以达到的目标,努力的进行下去,努力的去活。
不像是她如同一个没有头的苍蝇。
“行了,”常温又扬声说道,“站一会就进去吧,疫症还未彻底根除,你站在这外面小心再染上了疫症。我先进去了歇息片刻。”
说着常温双手拢袖先行离去。
花绽静静的站了一会,忽然间看着流动的人群,想到了自己姐姐。
花凝眉又会在哪里呢?是和浩罕汗国的大王子就守在城门外等着攻门的片刻,还是也如这些人也流离失所,无所依靠匆忙而过只为了尚可果腹。
她不知道,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
站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花绽与守门的护卫做了揖便先行离去。
本打算直接回去屋子,想了想花绽还是去偏屋的厨房端了一盏刚煮好的银耳莲子粥,累了一天刚睡醒的赢祀肯定会口干舌燥。
狭窄的走廊刚刚被侍女拖过,还带着水渍,想了想花绽还是绕了下路,她端着托盘慢慢的走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虽然声音压得特别低,但是花绽还是很快听出来了是赢祀的声音。
并没有刻意去偷听的意思,花绽本想走过去跟赢祀说一声给他端了吃的,可是还没有靠近便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本王迟早是要娶她的,既然她要来让她来便是了。照看好她,也算是给林丞相一个交代。”赢祀的语气平静而淡然,还是那样的温和。
然而这样的话落在花绽的耳朵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他,要娶别人了?
然后是常温慵懒的声音,“罢了罢了王爷您决定的事情,就按照您的意思,只是……花绽,”他提到花绽的名字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缓慢说道:“她也是不得已,又该如何呢?”
一个女人和自己定下娃娃亲的男人分道扬镳从此陌路,又和自己的丈夫一纸休书斩断情丝,到了如今再被高高在上的王爷抛弃。
还怀了来路不明的人的孩子。
这样的女人,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自古以来,女人都在依偎着男人而活,能自己独立的活下去的不外乎为数不多的几个,寥寥无几留于史书,花绽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可能性微之又微。
花绽双手握着托盘,用力到手上青筋暴起,她没有发声没有动像是僵硬了一般站在原地。
“花绽……”赢祀缓慢的念叨着这个名字,低头淡淡的想了想,然后下定决心似得抬起头风淡云轻的说道:“我自然会好好待她,让她做个侧室也不算委屈。孩子我也会替她抚养成人。”
“唉……”常温又是长叹一口气,“我是万万没想打景忱这孩子有这狗胆,若是再给我遇见他,定给他抽筋扒皮油锅里走一遭。”
说着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花绽的肩膀,似乎是颇为叹息道的说道:“只是委屈王爷您了。”
“呵,”赢祀淡淡的笑了笑,一个早晨他都无法入睡,将事情细细的想了想,“我其实也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花绽却瞒着我不肯说,这点嫌隙让我有些心寒了。”
“诸多苦衷,我也都能理解,可是我向来容不下欺骗,她若是告诉我了,或许我还并不难过。”赢祀缓缓说道,然后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待她,答应她的保证她衣食无忧我也万万不会食言。只是林丞相的女儿,我也是必须要娶。”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布满乌云的天空,“本王已经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了。”
“哈哈,”常温笑出声来,摆了摆手似乎眼角都笑出来了泪水,“也真是委屈王爷了,出卖肉身换得来一个好靠山。”
“罢了,别笑了。”赢祀瞥了他一眼,心情还是掠不去的沉重,“这事情你先不要走漏风声,等花绽身体好一些我自然会告诉她。”
听到这里花绽多多少少已经听明白了,赢祀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他以为那个孩子是谢景忱的?
他口口声声说道她在隐瞒,寒了心。
可是现在背着她在算计,在猜忌,说要迎娶别人的人又是谁呢?
这些个王侯将相原来都不外乎如此,无一例外,她以为这位王爷会是那个例外,然而并不是。
也不过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算是她隐瞒了,他现在又再做的是什么呢?他要她赤诚坦荡相见,而他自己又做了什么了?
他不也是在怀疑她,猜测她,隐瞒她?
花绽低头看着托盘中的银耳莲子粥,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在水面激起一层涟漪。
她依旧没有去惊动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人,转身轻轻地离开,也没有打算再去解释,既然那是他认定的真相,也没有来问她一句对不对,是不是那样就盖板定章。
那么就如他所愿把。
花绽迎着狂烈的风往屋子走去,分吹干了眼角的泪珠,她想去揉揉眼睛,却被占据了双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对着风默默垂泪。
从朝堂上出来,丘忘机看着交了兵权马上就要出发的洛翎羽,那笔直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丘忘机看着他心中竟闪过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感。
夫差也是夫,伴君如伴虎。
当年也是叱咤朝堂的洛家,如今却落得如此一个凄凉的结局。
丘忘机还在沉思,叶安之从后面窜了过来,直接一只手搭在丘忘机减伤,嘴巴伏在丘忘机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给你说个不得了的消息,你那位未婚妻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忽然被提起来花绽,丘忘机先是楞了一下,这个人好像忽然就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
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如何,上一次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她毁了容,好了没有他也不曾知道。
现在听起来又是一阵熟悉,又是一阵陌生,心中还有一丝颤抖,他转过头去看叶安之那张嬉皮笑脸的语气不好的问道:“怎么回事?”
叶安之神神秘秘的把丘忘机往边上拉了一点,鬼鬼祟祟看了看经过的人然后悄悄说道:“你那位未婚妻不是被洛大将军一纸休书休了吗,之后就跟了燕王赢祀。可是就刚才我听人说啊,林丞相的女儿偷偷跑去嘉峪关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然后继续说道:“听说这次去了,林丞相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将女儿许配给燕王。说起来,林丞相就这么一个宝贝儿掌上明珠,下嫁给燕王还不得把你那未婚妻清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