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之间,花绽似乎是有点明白了谢景忱的意思。
他说她天真的那一刻,花绽再也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找不到昔日那个少年一丝一毫影子。
眉目微微一跳,花绽脸上还是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抬起眼睑看了一眼景忱,她轻轻地咳了一声说道:“景忱……你想怎么样?”
她那声景忱,叫得软绵绵的,有那么片刻景忱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动,似乎都要心软了。
可是他没有选择去做那个老好人。
书上总是讲善恶终有报,坏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如今在谢景忱看来,这完全是那攥文的庸庸俗人的自我意淫自我满足。
这些人都只愿活在梦里,不愿睁眼看看现实,看看那些所谓的坏人活的多好多快活。
垂下眼睑想了想,花绽只看见谢景忱的眸子被掩藏在狭长的睫毛下,看不清猜不透,只让她觉得冷,觉得不知所措。
谢景忱这一想,想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然后才缓缓抬起眼睑对着花绽珠光宝灿的一笑:“花绽……”他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像是怕惊到了眼前的这个人一般,“你和我走好不好?”
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花绽抬眼疑惑:“去哪?”
“天高海阔,”谢景忱说着抬眼看了看天,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想去哪里都好,我们两个人,我一定让你安安稳稳的。”
花绽看着他目光中闪亮的光芒,就像是似曾相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目光。
那目光逼得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然后才喏喏说道:“可是……我只想在这里,我哪也不想去。”
“我喜欢你,”谢景忱又逼近了一步,低头看着花绽:“所以你必须去。”
话说到这里,花绽要是还不明白谢景忱什么意思,就是傻子。
她心中一沉,勉强提起精神来看着谢景忱,眉目上挑问道:“你的意思,如果我不和你走,你就不会把药交出来是吗?”
说着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城那么的大,却空旷的犹如死寂一般,收回目光花绽幽幽问道:“就放任这些人去死是吗?”
“是。”谢景忱没有丝毫的犹豫,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花绽苦笑了一下,“苏先生说把药交给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就是这样对待他的信任的吗?”
“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怎么看,我也无所谓。”谢景忱看着花绽,似乎眼里只有这个人,“花绽,决定权在你的手上,我尊重你。”
“尊重?”花绽重重重复了了一句这个词,“你如果对我有半点尊重,这个时候就不会用这种事情来威胁我!”
“我没有尊重过你吗?”似乎对于这种斗嘴的事情,谢景忱充满了兴趣,也乐意花绽说一句他接一句。
他脸上还是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容,“我以前敬重你,爱护你。可是你呢,”他伸出手想揉揉花绽的头,可是手刚伸出来,就只见花绽猛地瑟缩了一下。
似乎是非常害怕,花绽怕他?
带着点悻悻的收回手,谢景忱漫不经心的搓着食指和拇指,然后淡淡的笑了笑:“洛翎羽完了就是燕王,你至少该给我机会。”
“如果你不给,那我只好自己来拿。”
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胸口难受,花绽心口泛出一阵一阵的恶心,想吐可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一阵一阵的干呕着。
这一幕落在谢景忱的眼里,心中又是冷冷的一笑,他终还是伸出手揉了一把花绽的头发,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柔软。
就像是上好的天鹅绒,让人爱不释手。
对于好的东西,有的人是欣赏,有的人是爱慕,有的人是占有,还有的人是摧毁。
而谢景忱与这些都不大相同,他对于美好的东西摧毁他不忍,占有他不屑,他想要做的是打碎了重塑,让他彻彻底底变成自己想要的那个。
“恶心的要吐了?”谢景忱温柔的问,像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他这句话问出来,花绽终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吃的东西少,吐出来的也不过一点酸水。
她吐出来一口,眼角就沾染上了些许的泪珠,这一瞬间她感到了委屈和难以置信。
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脆弱过,因为一句话就会崩溃到难以自抑。
“别哭,”看到她眼角那颗晶莹的泪珠,谢景忱伸出手替她轻轻地擦去,那冰冷的脸颊似乎寒冰一般,彻骨的冻人。
这点泪珠,让景忱想到了第一次花绽让他心动。
那场梅间醉酒,花绽斜斜的倚在树边,白的月光白的人,如今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点点淡去,最终只留下一点点的回忆。
即使她难过到这样,景忱也没有放过她,逼近了一步问到:“你想好了没有?”
“你把解药给我吧……”花绽疲惫的说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谢景忱漫不经心的说道,狭长的眉角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如果我不同意……是不是你就……”
没等花绽问完,谢景忱就肯定的接过她的话,不给她余留一点抱有幻想的机会,“是的。”
她本是不讨厌的景忱的,甚至可以说疼这个孩子,喜欢着他的性子,抬起眼睑再看了一眼谢景忱,将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到自己的眉眼中,花绽终是放弃似得点了点头,“好。”
她说好,说完了仿佛是力竭了,终是散散的倒了下去。
谢景忱嘴角擒着一抹满意的笑意,伸出一只手稳稳的托住花绽,轻弱抚柳不堪一击的身躯在他的手中宛如一根鸿毛,只要一用力就可以碾个粉碎。
掂了掂怀中的人,谢景忱遥遥看了看燕王暂居大院的方向,沉思了一下转身消失在晦暗的天空之下。
呼吸都有些困难的赢祀,被巨大的声响惊醒,看到一手扶着门脸色铁青的儒意微微的颦了颦眉头,以儒意的性格不会是这样不沉着稳重的人。
果然,儒意看着赢祀脸色铁青说道……
牢中扑面而来潮湿又难闻的血腥气,常温是嗅惯了的,他身为千户进出牢狱的机会数不胜数。
可是这一次的血腥味却让他为之一颤,心头一紧,一路向安尚关赶过来,快马加鞭却也还是用了好几天。
虽然早知道了苏琴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洛大将军和燕王都在的情况下,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进了监狱,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狱卒领着他穿过狭长的长廊,最终在一个牢门前停了下来,腰间拿出一大把钥匙找了半天才把门打开,对着常温一伸手:“大人请,我这就在外面守着您探望完了,喊小的一声便是。”
不耐烦的点了下头,常温微微低了下头走进了牢房。
这些人好在没有亏待苏琴,整个牢房只有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点了火盆,火烧的正旺。
常温一进去只看见那么一个背影,坐在火盆前,背上披着厚厚的披风。
只那一个背影都快要常温落下泪来,“苏琴……”
他小小的唤了一声,低低的小心翼翼的,似乎眼前的这个背影是一场黄粱美梦,轻轻地一触碰就会碎成一地的琉璃。
见眼前的背影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常温眼眶一红,一声接着一声连连叫着:“苏琴……苏琴……”他说着从后面扑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那个背影是那样的瘦,揽在怀中犹如一根细微的芦苇,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瘦的都抱不紧,搂不住,纵使在充斥着难闻气味的监狱,他也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清香中带着淡淡的苦涩。
“你还好吗?”常温紧紧贴着苏琴,喏喏的问道。
被他抱住的人没有回话,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一半,正在常温心头一紧准备试探下他鼻息的时候,一只修长枯瘦如柴的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手上。
那只手是样的冰冷,却让常温似乎是被灼热的铁狠狠地烫了一下。
“还好……”身下传来苏琴缓缓地声音,缓慢而淡然,“还好等着你来了,再晚点,就等不到了。”
“噗嗤……”常温不知为何忽然鼻子一酸,噗嗤一声笑出来鼻子里面喷出来一个硕大的气泡,眼泪也顺着脸颊咕噜的滚了下来。
滚烫的眼泪打落在苏琴消瘦的手上。
那只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苏琴幽幽的长舒了一口气,他等的太苦了太久了,他活了这么久似乎没有什么时候比这几天更长更久。
他天天都在想,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而常温能不能赶在行刑之前赶回来。
他想了又想,翻来覆去,好几次都困倦的他就这么睡过去了,可是心里有个惦记的人却又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常温从背后搂着他,语气都带上了不可掩盖的甜蜜和欣喜,“我这不就来了,已经来了,我这就带你走,回京城去,要是不想回京城我们就去找司空先生,你想去哪里都行……”
“常温……”苏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不忍继续听下去常温关于未来美好的瞎想,很多时候抱有希望不如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快刀斩乱麻,痛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
“嗯?”常温似乎是听出来了苏琴语气中的意思,闭上了嘴,从鼻子中发出一个短短的疑问音。
苏琴又轻轻地拍了拍搂着自己的那双手,那双手那样的宽大有力,朝气蓬勃,正还一如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
“我哪也不去了,我快要死了,就是想要见见你。”
他没有什么太多的力气,病痛已经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他说的缓慢而轻微,声音小的如果不用心去听或许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苏琴勉强笑了笑,狭长浑暗的眸子中闪过一道浅浅的光芒,“如今见到了你,我也满足了。”
“你……”
不等常温继续说什么,苏琴打断了他的话,“常温……”
“唉……”常温洗了下发酸的鼻子,强做镇定的笑了笑,“怎么了?”
“你坐下,我给你讲点往事……”
常温丝毫没有犹豫,就着苏琴的身边坐了下来,他刚刚坐下苏琴就顺着他的方向轻轻地躺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与他四目相对。
他瘦了太多了,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更加的消瘦惨白,几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半点人的影子。
放做以往,以苏琴孤傲的性子又怎么会这样依附与他,本来这样的举动是该让常温狂喜的,可是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难过。
那么一个小小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还不如一只小猫的分量。
轻飘飘的,像是一根鸿毛。
抬眼看了一眼常温,见他还与之前并无什么二样,一双似笑非笑眉目弯弯的桃花眼,还是青葱年少的模样,苏琴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这一阖上眼似乎就是睡了过去一般,没有一点声息。
正在常温准备开口唤他的时候,苏琴轻轻的开了口:“我小的时候就被人称为神童,后来精通纵横之术,在以往纵横是两个人……可是到我的时候,师父只有我一个弟子。”
“后来,都传闻说是我掌握着这个国的命脉,只手为云负手雨。”
“那时候人人巴结我,想要见我一面,与我说上一句话……”苏琴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安详平静的似乎睡过去一般,这些事情都是尘封的往事,没有人知道,他也未曾与任何人提及。
关于他的种种,都被深深地掩埋,别人所能看见的,只是那个人想要别人看见的。
这些事情常温自然也没有听过,这个时候听起来,心中忍不住一笑,也难怪给你惯得这般的寡淡谁都不放在眼里。
“后来,一个人就找上了我,给我许诺了很多东西,包括我最想要的。我就屈从与他。”苏琴说到这里微微的勾了勾嘴角,佛教总是讲因果循环,什么样的因种下什么样的果。
他如今所得到的果,也都是他曾经自己根深蒂固种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