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往花绽并不是会把赢祀挂在嘴上的人,如今这样基本只是为了气丘忘机。
也如她所愿,丘忘机目光暗下去片刻,微微一晒而后扬起嘴角冷笑:“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别说接风,怕是这个门你也出不去了。”
“哦?”花绽颦眉,扬声道:“丘巡抚好大的官威。”
“你如何刺我也罢,只是不要过了一时嘴瘾。”丘忘机一只手扣着扶手嗒嗒作响,若有所思。
花绽看着他这个样子就不舒服,神情寡淡的问:“大人说的对。”
看了一眼花绽,丘忘机心中闪过一丝冷意,皱着眉头这才说道:“我唤你前来,是为一个真相。”
“哦?什么真相?”花绽漫不经心的问道,“若是偷令牌之人,她已经走了。你怕是再寻不到。”
“不是这个……”丘忘机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是一桩旧事。”
“啊?”花绽有些不解的看向丘忘机,“什么旧事?”
丘忘机淡淡道:“皇上要我从你这里拿一样东西,花绽,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才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皇上对你穷追不舍痛下杀手?”
他的声音落下,花绽静了许久,手指忽然凌空一划,按在了沉香的八仙桌上:“呵呵,”她淡淡的笑了一声。
然后抬眼看着丘忘机,目光冰冷中透着妖冶的光芒,闪烁不定。
花绽音色清冷,不带半分尘俗之气的娓娓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你告诉我,你想的是什么?”花绽冷声问道。
丘忘机想了想,皱着的眉纾解不开,想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我心中所求无外乎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你可以说我伪君子,心比天大,但这也确实是我想要的。”
花绽如何不知,从小到大这位正人君子,所求的无外乎就是这些。
看上去很大,其实也很小的理想。
花绽微垂了眼帘道:“丘忘机,你一向自诩公正,容不下半点沙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杀人犯。”
“那个人杀了街头的一位屠夫,然后跪倒在了衙门口。但这个杀人犯却让许多人替他求情,我那时候好奇去问别人,说来也是一个悲剧的故事。”
忆起往事,花绽嘴角擒着一抹冷冷的苦笑,似有似无,“杀人犯姓林,是屠夫的邻居。从小屠夫就欺负那位林姓的男子,好不容易等着长大了,林姓的犯人得了一位美娇娥的眷顾,一日美娇娥在林姓的屋中替他打扫,却被从外回来的屠夫强·奸了。”
“美娇娥为了自己的贞洁,无颜苟活,干脆投井自杀了。”
“林姓忍了下来,他一向是个过于柔弱的男子。屠夫逢人就说那位美娇娥是怎样的身娇体软,叫的是如何好听。”花绽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林姓比屠夫矮也比屠夫瘦弱,只能受着。后来,林姓为了生存养了三头牛犊,眼看着牛犊快要长大了,能赚很大一笔。”
“屠夫见不得林姓过得好,大多数的俗民都是如此,自己好不好姑且不论,但绝对不能让自己身边的人比自己好。一夜晚上,屠夫下毒毒死了三头快要长大的小牛犊。”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可是没有证据谁也没有办法,林姓一蹶不振。”
“再到了后来,这位林姓养了一条狗相依为伴,屠夫却趁着林姓出门的时候将这一只狗炖了吃了。”花绽说着,抬起眼睑瞥了丘忘机冷漠的脸一眼,轻声说道:“这最后一击,终于让林姓再也忍无可忍,抱着必死的决心拎起屠夫的杀猪刀,将正在大快朵颐的屠夫从头劈下。”
“许多人都说这位林姓被欺辱了一生,是可以宽恕的。当时你是如何说来着,”花绽嗤笑了一声,不等丘忘机回答继续说道:“你说林姓虽然可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法无不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该把对错混为一谈。屠夫欺辱他人错在先,林姓杀人错在后,可以被同情不该被宽恕。”
“正是如此。”丘忘机淡淡说道:“若是法为一人容情,那日后必定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需要容情。那么法律制定的意义又何在?”
“是啊,又何在?”花绽说道。
似是坐的倦了,花绽站起身,掸了掸纤尘不染的雪白披风,柔声说道:“你一向是这么一个非黑即白的性子,好,”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我现在告诉你如今这个皇位,是杀父弑兄得来的呢?这个皇位上坐着的是一个杀人犯呢?丘忘机,你的公正又要如何呢?”
这句话落下,丘忘机心下吃惊,然而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花绽看着他冰封似得脸笑了笑,“跪在他脚下三呼万岁的那些人,信的不是真龙天子只说,而是畏惧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家大权,畏惧那双杀了自己父亲的手。丘忘机,所有官场中人日日苦心经营,为的不是你那口口声声说的天下,只是为了那名利二字。”
“你总说自己只想要一个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此心坦荡无欲无求,那又何苦来这浑水中趟一遭?”
丘忘机看着花绽那张恬淡冷漠宠辱不惊的脸,那张秀美绝伦的面具下,他什么都看不清,看不透。
“你说的是真的?”迟疑了许久,丘忘机才开口缓缓问道。
花绽沉默半晌,极为清冷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要不你以为,我的父亲为何而死、花家为何而亡?为何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对我这一位小小女子,痛下杀手赶尽杀绝。”花绽蹲了顿了,淡淡说道:“因为他以为,那封真正的遗诏在我的手上,那封先皇留下的真正遗诏。”
“先皇重病口谕赢启继承皇位,不过是一个把戏。”花绽冷笑一声,看着丘忘机,低沉的声音魔障一般。
似是牵魂夺魄,勾人心魂。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花绽冷冷一笑,嘴角上扬:“你敢知道吗?”
一时沉默着丘忘机竟不敢回答,怕事情的真相让他不能触及。
不等他回答,花绽徐徐开口说起往事:“事情还要从西北疫情说起。平定四十三年,西北疫情爆发,一夜之内从人到畜,皆难幸免,死了许多的人。那场大疫持续了许久,先皇派最看重的二皇子前往平定疫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疫情平稳下来便是先皇退位,让二皇子职掌大权的日子。”
那场大疫,太过悲惨。
丘忘机自然知道事情的大概,在疫情开始没几日,二皇子赢祀就前往了前线。
然后先皇病重,有传闻说是先皇染上了疫情。
没过多久先皇就病逝了,先皇身边俯视几十年的贴身太监,传口谕说先皇将皇位传给五皇子赢启。
虽然一切发生的突如其来,但皇朝内波涛暗涌进行了一场暗暗的洗刷,更朝换代只是一夜之间。
也没有人再去揣测,也就认了这位新皇帝。
然而事情的真相呢?
丘忘机看着花绽,抬眼见她眉目如画,透明似的皮肤上那道殷红的疤痕分外夺目,忽然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每件事,或许背后都有着大大的一个缘由,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微微挑眉,花绽微笑,光华四射,令人目不转睛:“趁着二皇子前往西北平疫,五皇子联合尚书贺千山和太监总管福贵,将患病的先皇闷杀。”
“这只不过是一面之词,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丘忘机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心中一颤,语气弱了下去问道。
花绽看着他,似乎是被他的天真打动,还是微微一笑。
似是畏寒般花绽拢了拢袖,继续缓缓说道:“五皇子赢启夺取皇位之后,就想要将在西北的原太子派兵暗杀。奈何赢祀身边高手如云,再加上平定疫情让二皇子的仁爱好施佳名远传,让成了皇帝的赢启不便下手。于是给封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燕王,下派到了安尚关。远离皇城,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挥了挥书,花绽看了看这暗沉的屋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这么一个地方,重兵看守,若说不是囚禁,又算是什么呢?”
“赢启登基的第二年,有一个传闻浮出了水面。你还记得更朝换代血洗皇城那一夜吗?短短一夜,很多人忽然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如何没了。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一致噤声。”花绽看着丘忘机,似乎要看透他的灵魂,要让他的灵魂为了这真相颤抖。
“那时候你还奇怪你的林叔叔怎么不见了?一家五口怎么忽然间凭空消失了?那时候我父亲不想让你知道太多不好的事情,骗你说是林叔叔被下派到东南,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花绽笑,脸上是漠然和困倦,“他们是那场血洗中的牺牲者,因为他们拥护者那位本该登基远在西北的太子。”
丘忘机等着花绽,眼睛里有不可置信的惊讶、愤怒和……伤心……
像是坐的累了,花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每到黄昏,天色黯然神伤的时候,总会分外让人觉得困倦。这间屋子小小的,不知是空气冰冷还是这真相让人瑟缩,只觉得深凉浸骨。
想起来那次疫病,丘忘机辗转难测。
花绽那时候太真烂漫,并不懂得太多,也不愿意去管那些有的没有。
对于丘忘机的纠结难过,并不理解,她趴在丘忘机的腿上小声的问他:“你为何忧,为所求?”
丘忘机回答:“且求百姓安康无臾。”
看着丘忘机难过的样子,花绽轻轻地打了个呵欠有些倦怠的笑了笑,“你难过?
微侧了脸,丘忘机注视了花绽一会儿,才想起了已经时过境迁了,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浪漫,什么也不懂得的花绽了。
静谧的空气,令人窒息。
和花绽黑如泼墨的眼睛对视了许久,或许那深藏在眼神里的悲哀让他灵犀一动,丘忘机低低了说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花绽苦笑,“登基的第二年,传闻当年血洗先皇身边看护之人时,遗漏了一个漏网之鱼。那条漏网之鱼,从尸骨堆中爬出重生,将先皇真正遗诏所藏之地,告诉了赢祀的母妃……英太妃。英太妃将此遗诏找到,在交托亲信送于燕王之时被贺千山发觉。”
“那一日,慌乱中,亲信冲入下朝的混乱人群中,将遗诏塞给了一个最最公正最最清白的官员怀中。你猜……那个人是谁?”花绽缓缓说道,尾音上扬。
丘忘机声音轻颤,不置信的问道:“花……花侍郎?”
花绽只轻轻嗯了一声。
至此,一生清廉刚真的花侍郎遭遇大劫。
花绽笑了笑,语气平静:“自此我的父亲,誓死要还天下,还二皇子一个公道。将遗诏藏了起来,为此付出了一切。接下来的故事你也都知道了。”
“朝中文官,勾结边境守军。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葬送了花家的一切。丘忘机啊丘忘机,你跟了我父亲多久,我父亲是怎样的人你如何不知道?你的正义?你的公正?呵呵……”花绽冷笑,渐渐地越笑越冷,越笑声音越小,到最后戛然而止。
花绽盯着丘忘机,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像是枝藤蔓条缠死一棵树,含着恨意,含着剧毒。
“我的正人君子,”花绽问他,“如今你又如何选择?你还是要让我去死吗?跟我那冤死的父亲,一同死不瞑目吗?丘忘机,你还想要怎么样?”
被她逼问,丘忘机心中颤抖,节节败退。
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该如何做?他又要如何做呢?他什么也不知道、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