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赢祀回过神,花绽低下头将唇印上了赢祀的唇。
她的吻轻又温柔,像是试探又像是怕惊了眼前的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她的眸子闪烁着淡淡的温柔,和一丝不舍,从未有这么一刻让她感觉到爱一个人的绝望,爱不彻底,很不透明,像是一个滚烫的宝石,拿在手心烫的想松手,可是落在地会不舍会落泪。
爱是什么呢?
她的这举动让赢祀一时回不过神,只能被她稳稳的占有,他想去回复她的热情,可是对上那双眸子他就像是被定住了,动不了,挣脱不开。
她捧住他的脸,和他黑如泼墨的眼睛对视了许久,或许那深藏在眼神里的悲哀让她灵犀一动。
那深重而多情的眉眼,花绽忍不住抬起手,抚上他眼角下那颗泪痣,小时候有相士说,眉眼下的长痣,注定了一生命运多舛。她垂下了眼睛,知道他在悲伤。
赢祀拉着她的食指,“花绽你到底爱不爱我?”他俯视着她,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掏给她看。
她爱不爱他,爱不爱他呢?
微微地的笑了,花绽说,“爱的。”
“有多爱?”他又问。
她指了指自己,“你的心,就像我的心一样。”
他望了她许久,她不会说谎的,她爱他,那是真的,可是她为什么能那样决绝的欺瞒他,然后又能如此深情地说着爱与不爱?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花绽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转身向着厨房走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很多年前赢祀听父亲讲过,在老家的家乡里有一种木头,只要进行照管日日浇水,就会长出绝美的花来。
更何况人呢,又岂是一块木头。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一滴水在手背上打开,缓缓泛滥开来。
他用手抹去,在静夜里,这一切都悄然无声,不为任何人所知晓。
这一天花绽冷静异常,她从厨房出来回到屋子,换下了锦绣的衣,随意穿了简单的布衣,摘下了身上的金银首饰,只留了两件发簪和几锭银子。
然后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微微合眼,酣睡了一场。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没有人来惊扰她,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有父亲的脸,有青梅竹马的笑意,还有……那双深邃的古潭一般的眸。
她在梦里笑着哭着挣扎着。
等到醒来,见外面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了。
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悠悠长长,花绽拢了拢散乱的发从床上爬起来,桌子上放着还是温热的燕窝,应该是赢祀吩咐送来的。
他对她物质上从未有过亏钱,即使他是楚国最最穷酸的王爷。
花绽摸着碗,有点想笑,可是鼻子眼睛却是酸的,她不敢笑,怕自己笑着笑着就会有眼泪打下来。
浅浅酌了几口,她盘好发,然后披上外套推开了门,外面的月色正好,倒影下来一片月白的凄凉。
吸了一口气,她出了门,门口的守卫认得她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夜色已深您这是去哪里?”
花绽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困倦的说道:“妾身去看看王爷,夜色已深怕他着凉。”说着她举了举手上的披风。
“唉,夫人有心了,只是当心着凉。”
花绽点了点头,抱着披风慢慢的往远处走,她一点也不慌乱一点儿也不紧张,这样离去或许是一种解脱,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对于燕王。
丞相的掌上明珠,与他的身份正符。
而她,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又何苦待着这里惹人讨厌。
一直到了清晨过了巳时花绽再次消失的事情才被发现,赢祀得到消息时正在看地图,一夜未睡整个人虚弱不堪,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然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儒意站在一边,手上拿着花绽留下的纸条,简单的几个字:此去别后,勿思勿念。
再无其他,她是自己要走的。
夜晚看门的护卫也被叫了过来,将花绽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边。
常温缩了缩脖子,颦着秀气的眉头说道:“她这是自己走了,可是她刚刚回来这又是何苦?”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走,只有赢祀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那一天那样反常的她一举一动明明全部都是在告别。
在和他告别,在一一诉说自己的不舍。
赢祀坐在椅子上,一时间感觉自己喘不过来气,手指抵着太阳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疼欲裂。
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
模模糊糊之间,赢祀似乎明白了花绽为什么会离去,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要娶别人?
她那样宁折不屈的性子……
“派人城内找……”
赢祀的话刚落下,儒意就有些犹豫的问道:“王爷,去安尚关的城门并没有封锁,若是夫人已经混着难民出了城……”
“出了城也找。”
花绽将大大的披风将脑袋包裹起来,正好能将全身都裹起来,看起来和匆匆逃离的难民并无不同,更何况生逢乱世,人人自顾不暇又有谁有哪闲情逸致去管别人呢?
她跟着那些人出了城一路往北去。
到处都是逃难的,像蚂蚁一样混乱迷惘的人群。
走走停停将近天明她和着人群到了城外数十里的西山下,跨过一条山涧大队伍才似乎走不动了似得停了下来。
人群乱糟糟的坐下,有人从怀中掏出了水壶和干粮。
花绽出来的时候已经深夜,除了几锭银子什么也没有带,这时别人吃着干粮,她得了片刻的喘息时间干脆将披风盖住整个脑袋,坐在地上,脑袋挤在腿间迷迷糊糊的歇息片刻。
这困意还没过去,她就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肩上戳了两下,并不用力。
困倦的掀开披风,花绽抬起头看见了戳自己的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混着黑色的泥土,只有一双眸子闪烁明亮。
看见她起来了,小姑娘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向她递了递。
小姑娘手上拿着半块已经干的不行的饼,她细声细气似乎不太敢和陌生人说话,眼神瞥向别出说道:“给你吃。”
见花绽没有接,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眼神小心翼翼的偷偷瞥花绽,一边裹着头的妇人像是小姑娘的母亲,这时候转过头来冲着花绽笑了笑,气息不稳的说道:“吃点吧,逃难在外谁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能吃还是吃点吧。”
可是……
花绽犹豫了下还是没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你们……你们干粮够吃吗?”
“总有办法的,哪能看着人活活饿死。况且,孩子重要……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尸两命,哪能眼睁睁看着……”妇人目光扫过花绽微微鼓起的小腹,语气悲哀的说道。
真的是造孽,一个人怀着怀子的姑娘,如何在这战争中生存。
“那……谢谢了。”不忍再推脱,也确实是饿了,花绽带着点浅笑的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饼,低头咬了两口,却是干也并不好吃。
可是这却像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有时候看到这些逃难的人,她也会想,这一个城池坚守的将士们是为了保护他们。
而他们却要一一逃走,人自私的本性,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可是……又有的时候,这些人似乎也并不自私。
他们的人性深处也闪烁着最善良的光芒。
无论岁月如果的蔓延而过,人类能得以繁衍生长还是因为那一直以来,所存在的善良分担和勇敢。
见花绽低头吃着东西,小女孩总算了没那么紧张了,脸上也挂起来了笑容,然后将一边的水袋递给花绽细声细气的问道:“姐姐要不要喝水?”
花绽也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了两口。
妇人见她不再抗拒,气氛融洽了一些,这才有些试探的问道:“你这怀了孩子的,孩子父亲呢?死在疫灾中了吗?”
话问出来了这才非常抱歉的捂了下嘴,有些歉意的说道:“唉,小姑娘我就是话多……你别伤心……”
“没有,”花绽对她笑了笑,然后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不打算再谈论这个问题。
妇人也只幽幽的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谁又能救得了谁,便也不再过问。
一边的小姑娘抱着水袋,细声细语的说道:“娘亲,我去打点水呀?”
“好,”妇人正在收拾行李,见小姑娘说话马上看着女儿温柔的说道,只是看着小孩子,妇人的眸子中都是温和的闪烁光芒。
“嗯!”小姑娘抱着水袋就小步小步的离开了。
花绽看着,老是想到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个样子,不管手上有多么忙碌的事情,只要自己说话一定会双眸看向自己,那眸子里沉淀的温和和这位母亲一模一样。
心中微微的暖意,花绽忍不住向着夫人搭话:“小姑娘的的父亲呢?”
“唉,”妇人叹了口气,然后摇着头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死在疫灾中了,”说到这件事情,她似乎并没有什么难过,更多地是一种无力。
她说起的语气平淡,就像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到死我都没能看到一眼,听说已经被烧了。”
花绽一时语塞,抿了抿下唇,才憋出来一句:“节哀。”
“没什么,”妇人笑了笑,“都是命。”
转了下身子靠着树,花绽眯上眼睛,小憩片刻,自从怀了孩子后似乎总是如此困倦,一直都提不起什么精神。
被纷乱的人群声音吵起,花绽迷迷糊糊起来看见刚才在自己身边的母女两人已经不见了人,也没有细想她看着准备离开的人群,也缓缓起身打算跟着人群一起走。
刚刚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就锁到了不远处正在乱窜的妇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妇人脸上全然是紧张的神色,眼角的皱纹堆积起来,一下显得老了许多。从刚才交谈,妇人也像是个温和的妇女,说话也尽是柔声细语。
怎么紧张慌乱成这个样子。
“团团,你看见团团了吗?”妇人见面前的人摇头,连忙拉住另外一个人问道。
都急着走,又有谁来得及理她呢,被她拉住的男人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抽回自己的胳膊,烦躁的嚷道:“不知道不知道,谁知道你问的什么东西,滚滚滚。”
男人的力气似乎比较大,将妇人推得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软倒下地上。
似乎被这一推费劲了全身气力,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能遏制的一手捂了脸无声啜泣。
一个成人要难过到什么样子,才这样坐在地上哭的无声无息,她的肩膀一抽一抽,花绽双手拦着穿过人群,蹲下身去,“大姐,怎么了?”
听见声音妇人抬头一看,见到来人是个眼熟的,连忙慌张的说道:“团团不见了,团团去打水,就不见了……”她说的语气急促,整个人都像是要崩溃了一般,说完双手捂着脸肩膀抽搐。
心中一紧,花绽皱起眉头,然后问道:“溪边去找过了吗?”
这附近只有一条小小的溪流,水浅的只漫过脚踝,不可能掉进水中,不然妇人也不会这么放心让小孩子去打水,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妇人点了下头,终是说不出话来了,丈夫死的时候她没有哭过,她知道这是乱世之中难以避免的,人得学会认命,更因为心中还存着一股气,还惦记着孩子。
可是现在……丈夫没有了,孩子呢,孩子也不见了。
最后一根毫毛似乎就这样被轻轻地压倒了。
花绽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语气平静的说:“我再去找找。”
说着转身就向着小溪的方向走去,如果她没有喝那水,是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她心中只希望那小姑娘只是迷了路。
那双大大的眼睛,似乎还在自己的眼前闪烁,那样干净单纯的眸子。
花绽走着走着,心头一震微微悸动,捂住心口她忽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一般。
难以抑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