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再也无法回答了。
花绽觉得有些讽刺，她为了别人白白送了性命，死前却还要咬上自己一口。
感到有些不解，花绽蹲的难受，干脆将手绢放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到花府略微算下来也有小五个月有余，花绽自认为待凌蓉不薄，甚至还尝试去相信她，并确实相信了她。
她为了她的知己者死了，却被守护着她知己者的那个人，赐死了。
花绽实在不懂，如果一个人厌恶她，那么可能是别人的误解。可是如果，一个又一个，三个人呢？
总有人说三人成虎，现在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罪大恶极十恶不恕。
小雪挑了一床最好看，最干净，凌蓉最喜欢的桃粉色床单跑了过来。
她的眼泪已经在路途中被风吹干了，因为跑得急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夫人，我回来了。”
“好，”轻轻舒了一口气，花绽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摒弃掉，伸手接过床单抖开来：“来，我们给凌蓉包裹好吧。”
“夫人……”小雪轻轻唤了一声，看花绽疑惑的看向她，犹豫了一下小雪才缓慢开口：“凌蓉是自杀的吗？”
小雪太过单纯，什么事情都藏不住，有什么喜怒都能从一张脸上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此时她的脸色，带着猜疑，带着迫切。
她需要一个答案，凌蓉不是被别人下毒赐死的，或者说……
不是被夫人下毒赐死的。
看花绽不说话，小雪语气又低了一分，有些紧张的小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凌蓉就算做错了事情，也罪不至死。”
“是。”花绽点头，“罪不至死。”
看着小雪还在目光闪烁的看着她，等待着那个答案，花绽想了想抿了抿下唇，点头：“她在审问之前，就含了毒药。一旦事情败露……”
“嗯……”小雪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不解的满脸困惑：“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花绽拦住了小雪接下来的话，轻声说道：“既然她已经死了，你只用记着你们曾经快乐的日子。”
“她本不是一个坏人，你又如何不知道？”花绽轻轻笑了笑，“或许坏人是我吧。”
“夫人你不是坏人……”
花绽没有接话，只是抖开床单，覆盖在凌蓉冰冷的尸体上。
五个月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可若说是感情至深，那也不至于。
这个时候真正难过的，或者也只有和凌蓉朝夕相处的小雪。
被隐瞒，被欺骗，然后最亲近的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心中只怕有无数的不解和数不尽的难过。
花绽拍了拍小雪的头，轻声吩咐：“你再给凌蓉看看，不要让她随随意意就上了路，女孩子还是要端庄美丽的。”
把空间留给小雪，花绽退了几步又说：“处理好了，就出来。我在外面等着你。”
“好，夫人。”小雪低声回答。
林中只剩下了小雪和凌蓉，小雪感觉自己口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知从何说起，不知是该骂她，还是如何。
一屁股坐在地上，小雪想起了十三岁那年。
那一年，她的舅舅拎着他要将她卖给花楼，好赚取些许银子周转被追的还不上的债务。
一路上她知道事情不妙，两条腿蹬来蹬去，哭着闹着不愿意。
最后在花楼门口，她随手抓住了一个路人，哇哇大哭：“我不我不我不！！！”
那时候她抓住的那个人，正是凌蓉。
跟着老夫人出府来玩的凌蓉，被抓了个正着，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乌黑的手印，吓得手上的冰糖葫芦都掉到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这是凌蓉的第一句话。
小雪说不要去花楼，不愿意去。边说边哭，那个样子一定是丑爆了。
然后那位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回头去看老夫人清脆的问：“夫人，我们府上还缺不缺人啊！”
“不缺人。”老夫人摇头。
凌蓉拉住老夫人的袖角，“我们带她回府吧。”
老夫人看上去和眉善目，轻轻叹了口气问凌蓉：“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小凌蓉你救得了几个？”
凌蓉撒娇：“我看着她就可怜，老夫人，不如用我未来的工钱买下她吧。”
那一天，小雪从她恶魔的舅舅手中被买了下来，用十两银子。
凌蓉一点也不嫌弃脏兮兮，又矮又小的她，拉着她的手给她买了糖葫芦，带她回到了洛府。
那个时候老夫人走在前面，她们手拉手走在后面，她紧张又兴奋，那小小的手掌温暖又柔软，像是给予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
如果没有凌蓉，那么可能在十三岁那年，她就死了。
又或是，成为了花楼中辗转风尘的一员。
不会来到洛府，不会过上如此知足的生活。
凌蓉和暖烟都是很小就到府上来的，暖烟总是和洛小少爷黏在一起。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凌蓉和小雪在一块。
因为小雪比凌蓉小，又矮看上去总是干腌的。
所以凌蓉处处都照顾着这位小妹妹，在小雪的心中，凌蓉更像是一个姐姐，或者……母亲。
可是如今她死了，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细细想来，好像她从来没有细细的去了解过凌蓉。
凌蓉救了她的命，给了她新的生活。
可是在这夜的晚上，出来指责凌蓉，让她非死不可的却是自己。
小雪坐在地上，眼泪哗哗的往下滚，落着落着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凌蓉，你原谅我吧……”
她轻声的说，哽咽的声音，在深深地树林中显得悠远幽怨。
她说完忽然就起了风，吹落的枯叶飘飘零零落下，又一枚还是青色的落在了小雪的脸上。
伸手拿起那枚绿叶，小雪嘴咧的更大，泪珠无法遏制的大滴大滴滚落下，她哭的肝肠寸断，无声无息。
原来人真的难过了，连哭都是哭不出声来的，难过到无法表达。
“凌蓉啊，你好好走吧。”
小雪眼睛红肿的从树林里出来，对花绽说：“夫人，好了。”
花绽知道她是伤了心，也没有去劝她，只是对不远处的将士温和说道：“麻烦几位将凌蓉好生埋了吧。”
“是，夫人。”
几位将士领命走了，花绽这才拍了拍小雪的脑袋，轻声说道：“如今赶路要紧，待日后回来我们再好好给她立一个墓。”
“好，谢谢夫人。”小雪喏喏说道。
两人回到客栈，上了楼梯花绽想了想，对小雪吩咐：“你先回去好好歇息吧，我去看看玲珑。”
叩了叩门，里面传来玲珑清脆的声音：“进来。”
花绽走进去，看见玲珑正在翻着书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不舒服。
走近两步，花绽看玲珑的额头浸出冷汗，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玲珑摇了摇头，见花绽如今能走能跳还能说话，微微抬了抬眼：“没什么，怕是快来月事了。”
合上书又望着花绽问道：“你来有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你，伤口还好吗？”
看着花绽小心翼翼的样子，玲珑终是忍不住，站起了身来：“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对着我，我说与你和好就是和好。我也知道，刺杀我这事不是你支使的。”
“刺杀一个我对你没有好处。”
轻轻舒了一口气，花绽缓缓道：“那你歇息，我先走了。”
“慢着，”玲珑喊道，看花绽停下步子了才带着点疑惑，轻声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啊？”
“是谁吩咐的凌蓉？”
花绽低头，眸子闪过一丝犹豫，复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是谁要陷害我。”
“那就没事情了。”
公主被严加保护起来，身边服侍的侍女也换了一批。终是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又行了两日有余，暖烟忽然就病倒了。
她一向身体健康，一旦生了一次病，就如同山倒。
压根不能再上路，上吐下泻，全身上下起满了红色豆症。
本来行程就已被耽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女再停下行程。医官来看过以后，说是不习水土，必生疾病。
开了两幅药，让煎了喝。可是正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差的几味药一时半会也抓不到。
洛翎羽着急也没有办法，花绽让人把暖烟抬上自己的马车，说亲自来照顾。
她来照顾暖烟，洛翎羽本该是觉得放心的，可是经历过了这样的事情，他略微有些犹豫：“你忙得过来吗？”
“你放心交给我就好了。”花绽笑笑，让小雪去拿来自己的小箱子。
暖烟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毯子，也轻轻的打着手势：“我没什么问题，你放心吧。”
虽然说是要放心，洛翎羽却也放心不下，让温九先去带领队伍，自己也在马车中坐了下来。
自从上次摔了这么一下，花绽是不是就会感觉到脑子犯晕，是不是就头晕目眩一下，需要扶着什么。
这时候看着把暖烟扶着躺好，眼前就一阵发黑，勉强扶着车厢才没有倒下去。
一只修长的大手将她扶住，洛翎羽皱了皱眉头：“你自己身体差成这个样子，还可以照顾谁？”
这话说的虽然是指责，语气之中却尽然是关切。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躺在榻上的暖烟微不可查的垂下了眼睑，有些失落，看上去却像是困倦了。
微微笑了笑，花绽没有反驳，看着洛翎羽眉头蹙起的样子轻声说道：“你也不必紧张，我这有个土方子，试试应该就好了。”
“什么土方子？”
洛翎羽今天穿了银色的盔甲，坐在这马车中多少都显得有些挤逼。
抱着花绽的小宝箱，小雪小步跑到车厢中，将小箱子递给花绽。
在小雪和洛翎羽的注视下，花绽打开小小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包。
拿过一边的杯子，花绽将红包小心翼翼的摊开，洛翎羽探头一看竟是一包泥土。
看着花绽抓起一小撮泥土放在杯子里，又拿起水壶往里面冲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没有发问。
然后又看着花绽打开另外一个纸包，再往里面一看竟然是干黑的虫子一样的东西。
花绽拿出来一只，用手碾碎了，倒在另外一张干净的纸上。
终于忍不住了，洛翎羽指了指那虫子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是药！”花绽笑了笑，让小雪把暖烟半扶起来，花绽将碾碎的黑物递至暖烟口中，又将那泥土水喂着暖烟喝了几口。
水喝起来还有残渣，还有些腥味。
暖烟喝了两口，就摆手说自己喝不下去。
也不再逼她，花绽将被子放回桌子，又扶着暖烟躺下。
这才看向一脸疑惑的洛翎羽，轻声的回答：“这土是我从洛府花苑中挖出来带上的，至于这个嘛，”她指了指纸包中黑色的虫子回答：“这是晒干的蚯蚓。”
“干蚯蚓可以止泻，水土不服喝一些故乡土的水，就会好一些。”花绽将东西又收回箱子，“这是民间的土方子。”
小雪也点头说道：“好像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发烧腹泻不止，娘亲就是抓了蚯蚓给我吃。”
“……”洛翎羽嘴角微不可查的一抽，满脸不解的问道：“你都什么时候弄得这东西。”
“临行前，我想着要出远门，总是有备无患的好。”花绽说着看着暖烟脸色又是一阵惨白，她探究的看了看，反应过来对洛翎羽说：“你去忙你的吧，暖烟你就放心交给我。等到了村镇，再去抓药。”
“我陪着她……”
话还没说完，花绽就打断了：“你快去忙你的吧！”说着对着洛翎羽轻轻眨了眨眼。
被驱逐的洛翎羽，只得眉目一跳，起身说道：“也罢，又是什么事情立刻差人来喊我。”
“是，大人。”
推着洛翎羽出了车门，又望着他上马走到了队伍前面去，花绽才扶着暖烟起来问小雪：“便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