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在做着一个梦。在梦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轻声的诱哄着她,问:潮生,你来自哪里?你还记得你的亲人吗?
随着这个柔和的声音,潮生觉得身体如一片羽毛,轻飘飘的飘往她心里最黑暗的一段记忆。记忆里,是一大片明灭不定的火把,山崖上猎猎的风声惨厉的响在耳边,前后左右,都是一双双带着仇恨与恐惧的眼睛。
她惊悸,大力的挣扎,想自噩梦中惊醒。
已经那么久没有梦到过那段黑色的记忆了。为什么,在此刻、在这个声音引导下,她竟看到了那段不堪的过去?
潮生的额角,渗出点点汗水。她喃喃的说:“不、不要……我不是妖孽……”
那个柔和的声音又再响起。“好,我们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后来呢,后来潮生又到了哪里?”
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替她抹去额角汗水。
潮生跟着这个好听的声音回到了她生活了多年的荒岛。她无意识的呢喃:“我……我成了一个人了……一个人最好,后来,我遇到了黑威和黑妮,它们真好,不会害人……”她的声音,随着回忆,渐渐变得恬淡。
回忆象飘勿不定的风,带来一段一段以为已经遗忘的片段。潮生想起了荒岛上单纯宁静的生活,黑妮与黑威的来到,那一次一次的暴风雨,以及她曾救过的两个人,苏菲亚与聂行简。
“我来城里了。原来城里,是这样繁华的……可是这个城市也容不下我……袁医生……他们,他们都要欺负我……可是我……我真的不是妖孽……”潮生的声音再一次转为悲切,手足也开始不安的挣动。
“是,你不是妖孽。”那个声音安抚着她,“你是海神的子民,你是不寻常的人类……”
“不,我不是!”在梦里,潮生也惊恐万状的嘶吼。什么神的子民,这只是转弯抹角的说,她不是人类!她……她不要做妖孽!
“我是人……我是最平凡最平凡的人,你说,是不是?”她向那个声音求助,语调转为哀切。“我真的是人,不是其它的……什么东西……你相信我……相信我……”她的手开始徒劳的在空中摸索,想拉到什么以寻求慰藉。
那个柔和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换成一种容忍诱哄语气。
“是的,你就是最最平凡的人类……你还小呢,为什么从小没人跟你说你的身世?”后面半句话,近似于自言自语,然后,马上转了口风:“不愉快的事不要去想了,好好睡吧,可怜的孩子。”
有一种柔和的触摸抚慰着潮生惊悸的身子。潮生感觉安全,渐渐的安定下来,坠入更深的沉睡。
醒来时,潮生只觉心情特别安静平和。她已不复记得昨晚的梦境,就是无故的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轻轻坐起身。
厚厚的落地窗帘让这间屋子的光线显得半明半昧,宽大的房间没有隔断,只有几件不多的家俱。噫,这是哪里?潮生要怔一怔,才回想起来,这好象是宁可的家里。
是的,宁可。那个之前在海滩边表示愿意帮助她的人。原来他是摄影师,去到海滩,是为了替一只化妆品拍一组平面广告。有一份正当职业在身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况且他的助手小杨对潮生非常之友善,外加拍胸脯保证他口中的“老大”是个大好人。
潮生走向窗帘。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这样半明半昧的光线,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醒了?”一个懒懒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潮生惊跳了一下。
房间一角有个小小屏风,屏风后探出一个人的脑袋来。
“至于吓成那样吗?我又不是老虎……冰箱里有牛奶面包,哦,卫生间的柜子里有簇新的毛巾牙刷,你自己取用吧。弄好了我们来谈谈你何去何从的问题。”连珠炮似的说完,那个脑袋又缩回屏风后。是宁可。
潮生快速的把自己弄得清爽之后,怯怯的往宁可工作的小隔间走去。屏风隔出的是一间小小的看片室,宁可正在用放大镜在看片台上看胶片。潮生刚站到屏风旁边一分钟,宁可象感应到潮生的来到,头也不回的说:“这么快,有吃饭没有?冰箱里还有鸡蛋和肉肠吧?替我做个三明治如何?会做吗?”
仍然是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出,根本就没留给潮生答话的余地。潮生只能在他话音落下后,怯怯的答一句:“会做。”
“那快去做。”宁可背着身子对她挥一挥手。“我五分钟后来厨房吃饭,那时再谈。”
潮生乖乖的去厨房做三明治。这个并不难,她在聂家有学过。她也替自己做了一份,同时再替宁可倒上一杯鲜奶。
五分钟后宁可准时到来,看到鲜奶,眉头一皱,把杯子推开。“早上我习惯喝果汁。”他说,眉心打起一个结。这个时候的他,颇有点孩子气。
冰箱里有西柚。刚才在厨房里潮生也有看到榨汁器。她说:“那我替你弄西柚汁。”
有吃有喝的宁可显然心情大好。他的态度也温和许多,同潮生说:“你可以留在我这里,我的工作室也正需要一个打杂小妹。你可以替我看店,记录下帐目还有开单什么的。”
潮生尴尬的说:“我……我不会写字。”
宁可扬一扬眉。潮生本以为以宁可的急性子会刺她一句,可是宁可没有,脸上倒露出同情神色。“那么,你愿不愿意学呢?”他问潮生。
潮生大力点头。她什么都愿意学,只要对方肯给她机会。
宁可说:“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薪水是这个数,然后你如果没处可去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里,楼上还有间小阁楼,不收你房租,不过你得替我做清洁以及做饭。”
潮生怯生生说:“可是……我不太会做饭……”
“学学就会了。”宁可不以为意的摆一摆手,推开面前盘子。“你收拾一下,我马上要去店里,你也跟去,小杨会带你熟悉情况的。”
就这样,潮生获得了她的第一份工作。
宁可是一个不错的东家,潮生认为。他甚至体谅到潮生没有住所。
潮生非常满意她的住处。宁可的家在落阳道上,这一条街全是小小的两层楼房,小小的尖顶带一个阁楼,砖木结构,阳台上都摆着一盆盆的植物。沿路是一排法国梧桐,这是极有情趣的一条路。宁可家楼下是一间小小蛋糕店,二楼是宁可的天地,潮生则住在阁楼上。
阁楼的空间不太大,有斜斜的房顶,房顶上还嵌着四块玻璃,阳光可以直接透过玻璃照进屋子里。潮生喜欢这个小天地,无人监管着她,比在聂家的华屋里舒服数倍。她将这方小小空间布置得十分舒适。
而潮生工作的地点,宁可的工作室,亦离住所不太远,就一条街的距离。潮生觉得每天步行上下班,也很惬意。
小杨甚至还带潮生去选购衣物,说是宁可交待的,衣服钱自会在她的薪水里扣除。工作室下午两三点钟是比较清闲的时候,宁可甚至替潮生请了一个家教来教她中文。每次潮生表现感激,宁可的声音就转成粗粗的:“我是为了自己店员的素质不让人批评,谢什么,都要从你薪水里扣还的。”
渐渐的潮生发现,宁可最不习惯别人对他表现感激。其实,说要扣她的薪水,并没有真的扣掉,宁可还替她办了张假身份证,嘱她:“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小杨,你是偷渡客。”
她是偷渡客?潮生先是哑然,然后释然。这个身份最能封印她的来历。就让宁可认为她是一个偷渡客吧。
作为一个偷渡客,自然要融入一个新城市,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是困难的。一度潮生粗手笨脚,在工作室里什么事做过以后,都得小杨替她扫尾。小杨不介意,他笑嘻嘻说:“一回生,二回便熟了,千悦,你是女孩子,保证以后会做得比我好,不就保养下器材这样简单的事儿吗。”
哦,潮生现在叫齐千悦了。齐千悦,是宁可替潮生办假身份证用的名字。潮生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新名字。就用这个名字埋葬过去,也好。
潮生,不,齐千悦于是听信小杨的话,努力去做好手里的工作。可是,没到小杨预言她做熟手的时候,她便失手了。有一天,一只昂贵的镜头自她手里滑落,摔到了地板上去。虽然地板上有厚厚地毯,可是宁可还是心痛得要命,马上冲过来拾起镜头,指着千悦骂:“你会不会做事?笨得跟头猪似的!”
千悦呆呆的站在原地任宁可骂。工作了一段时间,她早从小杨口中知道了这些摄影器材的价值。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她不怪宁可骂她。宁可的脾气向来是这样,千悦看过多次,来工作室拍照的模特儿,POSE摆得不好宁可也照样骂过去的。可是这次,宁可没有骂下去。他瞪了千悦一眼,把险些跌坏的镜头爱惜的擦拭一番,然后自顾自出门去。
他一走小杨便凑上来对千悦说:“老大为什么对你特别容忍?难道是女孩子特别沾光?早知道我也变性成女的。”
千悦无精打采。宁可并不是一个会对女孩子留口德的人。上次当红模特儿苏西来拍硬照,表情做不到位,宁可照样叱喝她,直至苏西达到他的要求为止。可是,对她,他为什么连骂她都不肯?难道觉得她无可救药了?她紧张的问小杨:“怎么办?宁先生会不会炒我鱿鱼?”
小杨安慰她:“不用担心,老大口硬心软,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一会便没事。”
千悦仍是战战兢兢。一直到收工宁可仍然没有回来,她去菜市买了菜,做蜜汁火腿与铁板烧牛排,豉汁西兰花,罗宋汤,希望用美食讨回宁可的原宥。这段日子以来她时时在家中拿着食谱操练,做菜的功力大进。
宁可没有回来。千悦在客厅等他,从天色微暮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他不回来,是不是不想看到她这个笨蛋?千悦的心里,越来越凄惶。她恨自己笨,她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栖身之地。
千悦珍惜现今的生活。
虽然也许是宁可出于同情给了她一个工作,可是,这样的生活,令千悦感觉有自尊。至少她有付出劳力,换与吃与住的权利。千悦并不太怀念在聂宅的生活,虽然那里有聂行简令她牵记,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象个吃白食的,统共没有半点自尊。在袁宅更不必说,不说在那里时时需要做身体检测,只要想到袁存问最终的目的是要解剖她,千悦就要打冷噤。
还是在这里的生活好。宁可脾气是坏一点,在家里与在工作室,都爱对她呼呼喝喝,可是他对小杨也是这样态度,这说明,宁可并无把她当作外人。在这里她感觉不到在聂宅或在袁宅那种冰冷的隔阂感,并且小杨也与千悦相处得如同手足似的。
若是这次的错误让宁可把她扫地出门,她又该去向哪里?千悦心里泛起酸涩滋味。
大门处传来一点响动,宁可回来了。
千悦赶快用手指拭一拭眼角的泪迹,急急的迎上去。
宁可看到少女千悦用一种急切的姿态向他迎上来,昏黄的一盏小灯在勾出她曼妙的身影。她迅速赶到宁可面前,然后顿住脚,象小学生见老师般站得规规矩矩。宁可发现,千悦的一双眼睛,眼珠子又黑又湿。
她说:“你……吃了饭没有?”象只等着主人笑脸的小动物,一脸讨好神情,又有点怯怯的不敢太过往他身边靠近。
她……是怕他生气吧?
宁可的心软了一下。他原本在外头吃过了饭,可是这时,神差鬼使的,他摇了摇头。
“几乎没饿死。”他夸张的说,“给我留饭没有?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千悦的一张脸马上亮起来,神采焕发。她说:“我马上去准备。汤啊菜的都凉了,我热一热。”她转身快乐的奔开去。
宁可望着千悦象小鹿般奔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希望她快乐。她有权利快乐。虽然她过去经历了太多不开心往事。
宁可对千悦,有着莫名的怜惜。在刚刚认识千悦的那一天,在千悦的梦里,他分享了千悦的悲泣与孤清。
接下来宁可额外注意了一下他的态度,看到千悦做错了事,也忍住不去叱喝。不可以对她要求太高呢,她毕竟不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学不会那么精乖。
可是,就是这样笨笨的千悦,倒可以激起宁可的怜惜情愫。
小杨首先发觉不对劲。他惊恐万状的问千悦:“你跟老大之间有什么暧昧?是不是孤男寡女共居一室,天雷勾动地火……”“砰”的一声,头上被异物砸中。小杨急急转头,宁可就站在三五米开外,神色不善的盯着他,手里拿着一只镜头。
小杨马上自地上拾起之前偷袭他脑袋的镜头盖,涎着脸送到宁可面前:“老大,镜头盖。”
千悦立刻走到一边,用力的擦洗看片桌。耳根几乎都红透,小杨怎么可以这样猜疑她与宁可?她……怎么可能!
宁可是她崇拜的对象。那样有才气,拍出来的照片,不管是人物照或是产品照,一张张仿佛似有灵魂,美奂美仑。所以纵然他随时有可能发脾气,城里的模特儿还是乐于与他合作,小小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千悦真也想成为这样有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方可拥有个性。象自己,便只可以安安份份,不可以任性。
千悦的确崇慕宁可。可是,不是因为他的帅,不是因为他是城中炙手可热的摄影师。千悦欣赏宁可工作时焕发出的工作美。有时候,千悦觉得宁可专注工作的神情异常动人。
然而,不是爱慕,不是心仪。千悦有自知之明。
对宁可有意思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两个。千悦不只一次看到那些美丽的模特儿看到宁可,眼睛马上亮起,身子软软的贴上来,暗示性十足。有时几个模特儿还会似真似假为宁可争风吃醋。这样受女性欢迎,宁可怎么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千悦真觉得小杨的猜测,太过不着边际。
况且千悦心里有人。她还记得她的聂大哥。奇怪,他对她算不上好,尤其是带她到了明阳市后,简直是扔她在一边让她自生自灭。可是千悦仍然怀念荒岛相处的片段。聂甚至亲吻过她……亲吻对于千悦来说,那样神圣。
聂行简住在千悦心中小小的角落里。千悦不是特别强烈的想念他,可是,那个影子,在心里,一时半刻无法抹去。
不,千悦对聂行简也没有特别想法,如同她自觉配不上宁可,她也自觉配不上聂行简。
只要有一个角落,可以容她静静的怀缅一下与聂行简相处的点滴片段,千悦已觉得满意。
千悦学中文学得非常努力。甚至每个晚上,她也躲在阁楼上,偷偷复习白天补习老师教的课程。她学识字学得异常快,一两个月后已经可以买来报纸杂志阅读。三五个月以后,剪报杂志存了厚厚一摞,只要报纸上杂志上出现聂行简大名的,她统统收集。
这样做似乎有点傻。可是千悦想藉此来留住聂行简在她心中的影子。特别是,每当小杨向她暧昧的说起宁可与她的关系时,她就要用力的把聂行简想上一遍。
可是想的时候,又微微的心虚。那是个有未婚妻的男子呢。她似乎并无想他的权利。
可是更没有想宁可的权利。宁可是恩人,宁可是高不可攀的偶象,她怎么有资格去沾惹?作为被宁可收留施恩的人,做人要知道进退。
可是小杨老不肯放过她。例如这天,小杨又神神秘秘的问她:“咦,你怎么不去置几件新衣服?这样怎么跟那些女人争妍斗丽?”
千悦一时没明白。小杨倒是急得跺脚:“你没看到那么多女人缠着老大吗?喏,米莲,美嫒,这两天跑得多勤。醉翁之意……”
千悦苦笑。这些日子她简直已经让小杨轰炸得神经衰弱。她声明:“我跟宁先生,就是宾主关系。小杨你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也许宁先生听过就算,但是我会很难堪的。”
小杨怔了怔。
“没有可能。”他悻悻的说,“明明老大对你最特别。他都不舍得凶你,有好几次叫你都特别放柔了语气。他对其它女性可不是这样……”
“也许是宁先生怕吓坏我。他知道我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千悦力图平静的剖析宁可对她态度有异的原因。
小杨默然。
一个声音陡的插进来:“那是因为你替我收拾房间洗衣洒扫外加做菜手艺提高不少,我才不凶你。否则吓跑了你谁替我做这些事。”说不凶她,但宁可现今的声音凶巴巴的。
小杨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工作室地方不够大就是有这点不好,除开工作空间,要找一个安全的可以闲嗑牙的地方简直太难。
“老大你这不是把人家千悦当菲佣看待吗?”惊吓之后,小杨又禁不住替千悦鸣不平。
“我有说她是菲佣吗?”宁可不悦的喝,“只怕是你这么看的吧。小杨,是不是齐千悦来替你分担了大部分工作,所以你这么觉得?”
“没……有……”小杨的声音有点发颤。
“那去把背景板全部清理一遍,还有灯光都检测一遍。我又接了一个单……”宁可下令。
小杨好可怜的答应一声。宁可追着他离开的背影再加上一句:“不许让齐千悦帮你。”
千悦觉得小杨真是可怜。
宁可可不给千悦同情小杨的时间。他叫住千悦:“想不想多挣点外快?”
千悦点点头。谁不喜欢钱。在这个城市生活愈久,愈清楚万事都离不开钱。
宁可沉吟了一下。然后他说:“美艺广告代理的一个化妆品,针对学生阶层,要做一个广告,我推荐你做这广告的模特儿。”
千悦惊跳:“我?啊不行,我怎么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宁可粗声打断千悦的话。不然怎么办,让她在小店里当一辈子打杂小妹?那天在机场,他偶遇了以前在冰岛认识的阿诺,虽然他即时闪身,但他担心,阿诺已经看到他了。
明阳市,再非他可以久居之地。
但是在离开以前,一定要安置好千悦。想到这里,他缓一缓语气:“小齐,你五官不错,兼有一股清纯气质,所以我认为这个广告适合你。”
“可是我……”千悦还是觉得没有信心。她不认为自己美丽。
宁可细细端详她的脸。“这个都会不会埋没美女。你有成功的潜力。”
千悦让宁可的一句“美女”弄得心跳加倍。她呐呐的说:“宁先生,我真的可以?我担心我太笨。”
宁可拍胸脯保证:“不必怕,我会罩你。”
千悦只觉得一切象场梦。温顺的她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在强势的宁可安排下,要去挑战这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宁可叫来了忆念坊的首席造型师谢箐箐负责千悦的化妆与造型。谢箐箐对着千悦拍胸脯:“千悦你放心,以前是宁哥罩我出道的,这次我一定不负所托,把你打扮得漂亮出色。”
千悦知道谢箐箐以前也在宁可的工作室作过造型师。她自己有天份,再加上宁可肯提携,渐渐在这一行里有了点名气,才转去忆念坊做首席造型师。宁可罩的人可真多,千悦略觉安心,这证明,宁可对她并非特别关照。
都怪小杨,他异想天开的把宁可与她拉扯到一起,害得千悦现在面对宁可,都有点不自在感觉,生怕自己言行不当,让宁可误会。
谢箐箐的技术真是好。上完妆后千悦看镜子里的自己,连她也不置信自己可以这么漂亮。似乎并无浓妆艳抹,可是五官眉目一下子立体清晰,小杨赶过来说:“哇,老大的眼力就是好,千悦,你的扮相铁定适合广告角色。”
宁可亲自操刀,试镜出来的小样把千悦拍得美丽清新。广告商极之满意,于是敲定合约,除开拍平面广告,还会拍一辑电视广告。
千悦心怯。她悄悄同小杨说:“电视广告又怎么拍?小杨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平面广告由宁可操刀,她还不致太紧张。可是电视广告……她完全不得要领。
小杨奇怪的瞄她:“你不知道吗?老大破例接拍你这个电视广告,否则你以为你这个广告合约拿得这么空易?”
“电视广告也由宁先生拍?”千悦怔怔的问。
小杨点头。“是啊,你以为老大只会拍平面?他摄影机玩得也很精,前几年很多广告商争破头抢着请他拍广告,就是现在本城最红的歌星戴薇儿,也是靠着老大当年替她拍的一辑MTV大红大紫。可是老大真是奇怪,他好象刻意不想让自己事业有成似的,一成了当红摄影师,马上叫着高处不胜寒,转而开了这间工作室,象玩票般只接拍平面摄影的单子。”
“哦……”千悦沉吟着答应。
为什么宁可又突然愿意接拍商业广告片?难道是为了替她争取合约的一个条件?他若真是这样为自己放弃原则,她会不安。
她忍不住在宁可看来心情尚好时问他:“宁先生,小杨说,你是破例接下拍摄这只电视广告的业务?”
宁可扫她一眼。
“怎么,有问题吗?”
千悦呐呐的说:“小杨说你是为了关照我而接拍的……”
宁可打断她的话:“没有这事。我是觉得剧本创意不错,突然手痒。”
千悦抿了抿嘴唇。
宁可不给她再多说的机会。“闲得没事?去整理一下道具柜。对了,有空练练你的书法,连签个名都签不好,没得让人笑话了去。”
千悦心里有再多恐慌忐忑,在这样情形下,也只能答应了一声,退出去。
宁可望着千悦离开的背影,眼神转为幽深。
这是他替千悦设想的人生路,半强迫的让千悦踏上去,不知道千悦会不会适应。但无论如何,这是他能替她作出的最好设计。她没有学历,没有其它可恃的资本,唯一有的,是青春,是美丽。所以,他能替千悦想到的工作,也只能是靠姿色吃饭的模特儿行业。
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可是他又禁不住担心,千悦这么单纯,甚至可以说,在人际关系上头,笨笨的,她能不能适应这个复杂的行业?
他又不能带了她离去。叫一个女郎陪着他颠沛流离吗?千悦应该过点她的平淡幸福日子。况且他嫌麻烦,女人,都是顶不好惹的生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极之难得的,宁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低头,他再研究摊在面前的广告创意剧本。
广告拍得异常成功,在广告商的眼里。千悦在广告中显得异常的美,兼具一种精灵般灵动的特质。广告商代表明小姐赞宁可:“宁,你是最懂得抓住女性美丽特质的摄影师。”
宁可懒懒的一笑。他并无太大成就感,拍摄一个个美丽的形体,开头也许有点新鲜,到现在,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兴奋感觉。他现在更愿意拿着手里的相机去拍世界各地奇山异水。
况且,第一次面对镜头的模特儿,真的很挑战摄影师的耐心。宁可侧过头去,看着站在一旁的千悦。
千悦表现尚可,也许是因为摄影师是他,所以不致紧张太过,不过,也浪费了他不少胶卷了。宁可真是怀疑,换了另一个摄影师,千悦会不会完全无法面对镜头?
还是那么的怕生啊,这孩子。宁可在心里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电视广告播出的效果很好,千悦拍的那组平面广告也制作成精美的海报,四处张贴。很快有新的广告商找上门来,约千悦代言别的产品。
宁可说:“我就是说,这个都会不会埋没美女。”略为安慰的语气。
跟着他安排:“小杨,你分一部分心神替齐千悦打理这些事务,拿经纪人佣金。”
还吩咐:“小齐你有空多跟谢箐箐学学,如何打理门面……女孩子的打扮是一门学问。”
千悦心里有着异样感觉。宁可跟他们说这些,象交待后事般。
可是宁可……千悦敬重他,仰慕他,同时,也可以说怕他。她不敢去与宁可细细话家常,只能把那份不对劲的感觉存在心里。
小杨倒是可以跟宁可谈笑风生。他说:“老大,你这么照顾我我受之有愧啊。千悦是你发掘的,现在要找她拍广告的人多了,可也还都是冲着你的面子来的,我怎么好拿这份佣金?”
宁可耸耸肩。“我的脾气可以做经理人?小杨,我是量才分配工作,你这张讨人喜欢的嘴巴,可以胜任经纪人的工作有余。”
小杨难得接受赞扬,受宠若惊,搔搔头,傻笑着不作声。
宁可沉声说:“多看顾多提点小齐,在这个圈子里混,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太笨。”
小杨声明:“其实千悦不笨。”其实在他看来,千悦在与他相处时也有很精乖的时候,可是一看到宁可,便拘束放不开,故此宁可老觉得千悦笨。
宁可挥挥手,不置可否。想了想,补充一句:“替她保持神秘感,一切只能由你对外替她联系。这样才是保护她的好法子。”
于是小杨兴致勃勃当起了千悦的经纪人。
千悦的业务着实不错。好象这一季清纯精灵型的模特儿匮缺,故此千悦有了许多的工作机会。
开始时宁可还要出手为千悦的单子任摄影师,算是保驾护航。后来千悦在这一行里渐渐能站住脚了,他就连摄影单子也不肯接,成日在外面不知忙些什么,千悦成天与小杨谢箐箐混在一起。
原来小杨与谢箐箐是一对恋人。是看着宁可面子,也是真的喜欢千悦,他们对千悦异常呵护与关照,经常提点千悦。自他们身上,千悦学到很多东西。
她在这两人的帮助下,对这个都会适应良好。第一次,千悦有这样感觉,她也成了这个繁华都会的一份子。
可是宁可却越不越不象这个都市的一份子了。他不是杜门谢客,就是出去一整日不回家,也少有去工作室。很多找上门的单子他都叫小杨替他推拒。千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直觉是灵验的。这天傍晚,在宁可家,宁可召来了小杨还有谢箐箐。千悦当然也自小阁楼上被叫了下来。
一干人等坐在一起。宁可开门见山一就是一句:“我要离开本市。”
小杨的反应最激烈。他一下子跳起来:“老大,你说什么?”惊骇莫名。
宁可懒懒的笑,有种不羁的浪子气质。他重复一句:“我今晚就离开本市。”
千悦望着宁可。他在笑的时候,脸容份外俊朗。千悦可以感觉到宁可说要离开时话里隐隐的坚决。
她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