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沉寂良久一直不大管事的何氏趁夜摸到温诺的寝房,母女二人分别坐于床的两边相对无言。
望着在烛光下略显苍老的母亲,温诺心下只觉得茫然无措,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在她的记忆中,她与阿娘俩人向来不太亲密,因为阿娘懦弱,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在家中管不了事又护不住她,宛如一朵需要旁人时刻保护者的菟丝花。
所以,温诺习惯了操别人的心。
可如今阿娘就坐在她的面前,看样子大有一副要和自个儿抵足而眠的意思,她实在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眼看着时辰渐晚,再不入睡第二日或许会起迟,误了正事,温诺干脆问道:“阿娘,您这么晚了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何氏下意识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想来问问你对于嫁人一事有何想法,你若是不想被耽搁了,就由我去与你祖母和小姑姑说,相信她们会为你着想的。”
“不想嫁。”温诺回答的毫无犹豫,掷地有声,对于嫁人之事没有任何憧憬,甚至带着些微外人不可察觉的厌烦。
“为何?”何氏被她的决然所惊,不明所以的道:“你就算这两年不嫁,可再过几年,到了不能拖的时候,也总会嫁出去的。”
“到时候再说。”
能拖一时是一时,这是温诺的想法。
要知道,如今她算是家中半个掌权人,家里所有生意都要经过她的手,权利虽然看似不大,只能管理小小的几家店铺,但这些已然足够她忙活。
她自认为小日子过得很充实饱满,并不需要嫁人来调剂。
何况,嫁出去的姑娘就一定会幸福吗?
答案并不肯定,她的母亲与小姑姑就是例子。
一个活的肆意大胆,一个活的谨慎小心。
“在阿娘的眼中,嫁人真是一件好事吗?”
“难道不是吗?”何氏愣愣的反问。
常人言,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第一次投胎无异于是失败的,家人不喜磋磨,从小便见惯了人世间的冷暖,嫁入温家,是她命运的转折。
即便婆母和祖母难以伺候,心眼偏到了极致,可除了这些些微的不顺心以外,她的日子却依旧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丈夫在时,衣食不缺,至少能谋得个温饱。
丈夫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换成了小姑子,可她偏偏就衣食富足,过上了前几十年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就这一点而言,她的婚姻是成功的。
成功地改变了她原本该走向阴沟永不翻身的命运。
对于何氏出嫁前的一些事,温诺略略知道一些,如今看何氏这样,就知道自家娘是在以自己的行为方式揣摩她了。
是以,温诺摇了摇头:“阿娘,你要明白,我不是你,也注定遇不上第二个小姑姑。”
何氏很是忐忑:“这话什么意思?”
“阿娘。”温诺心底暗叹,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伸手握住何氏的手,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只需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必管,该吃吃该睡睡就行了,其余的一切,都不需要您操心,若是遇上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我自然会想办法处理好,再不济,还有小姑姑。”
这便是让何氏不要多管‘闲事’了。
没人比温诺更清楚何氏有几分本事,若不是这些年有小姑姑坐镇,阿娘绝不会有今日的福分。
烛火渐暗,油灯将熄。
温诺伸手放下床帐,隔了外面小几只的蚊虫,将何氏拉到身边躺下,打了个哈欠道:“阿娘,时间不早了,咱们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还要盘算这半年来庄子与铺子的收支,时间紧迫的很。”
何氏:“……睡吧。”
得,看来她这一辈子或许都没有当知心母亲的机会了。
孩子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她的关心与指点了。
这个认知让何氏新情失落,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没有指导孩子为人行事的能力。
……
又过了一月,马车驶入上京。
三善夫人府早已得到了消息,管家领着府中的奴仆在大宅门外等候,十数人站在台阶下翘首以盼,待看见那马车驶入巷子口,且离府邸越来越近时,管家立即打起精神,向身后的人低声嘱咐:
“夫人回来了,你们都且精神些。”
“是。”中气十足又特意压低的声音齐刷刷的传入管家的耳中,令他分外满意。
他是郑老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唯一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府中的三位主子。
只有主子们高兴了,他们才有高兴的机会,管家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马车停在靠近宅门的路边,管家连忙搬来一把小凳,再唤了两个人来,小心翼翼的将坐在轮椅上的男主子抬下来。
温溪看了一眼宅门,不需要任何人搀扶,轻而易举的从马车上走下。
与此同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温浩也随之走出,站在离温溪的不远处。
管家面色严肃,躬身请安:“夫人。”
“嗯。”温溪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即看向温诺,嘱咐道:“这是我的侄子,另外两个是我侄子的书童,你去安排一处僻静的庭院,在差遣几个机灵的小厮在院中伺候,方便他们几人温书。”
管家将温浩的容貌记在心里,郑重其事地应下了:“是,夫人,恰巧青竹院中有一片竹林,林中四季常青,又不受外界打扰,想必极好。”
“你安排便是,不可怠慢。”
一行人入了三善夫人府。
直到览进了府中的盛况,温浩心中的震惊才悄然而逝。
他早已知道,上京的房价乃是寸土寸金,可小姑姑却拥有这么大的一种宅子,虽比不上闵庄的面积……
望着沿路行来的奴仆皆对小姑姑施礼,恭恭敬敬,温浩才头一次意识到了,‘三善夫人’的封号所代表的意义。
这一次,郑老夫人依旧来的极快。
还未入夜,管家便带着杵着拐杖的郑老夫人入府。
温溪连忙去迎:“外祖母。”
“两个小皮猴,可算是知道回来了。”郑老夫人左右一看:“我的小乖曾孙呢?”
“团哥儿累了,刚才歇下。”
“罢了罢了,明日再瞧我乖曾孙也不迟。”
郑老夫人在主位上落坐,虽然失望,却不见得有多失落:“你们可得到消息了?”
无厘头的问题砸下来,温溪难得懵圈:“什么消息?”
这时,郑老夫人看向宁致远。
后者微微一笑,语调从容:“祖母说的是今上病重的消息?”
此话一出,温溪的心脏下意识地缩紧。
无论放在哪个时代,皇帝病重,必定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见他露笑,郑老夫人低声呵斥:“你舅舅因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整个京都皆因为这件事风声鹤唳,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也不怕被人捉住小辫子狠劲儿教训。”
“外祖母,您多虑了,这只是在您面前而已。”宁致远无奈一笑:“您心里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今上病重,继位人之争便会到最激烈之时,郑王既然选择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可能,要么一步登天,要么化身白骨。”
郑老夫人头疼:“你别用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说话,你要知道,咱们与你舅舅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是你舅舅败了,你也落不到好。”
“……”宁致远抬手抚额:“那郑王败了吗?”
“还未。”郑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但情况着实算不得好,郑王如今正在陛下病榻守着,就怕其余人在背后放冷箭。”
宁致远风轻云淡:“怕也无用,总归无论是早是晚,都得走到那一步的。”
话落,知晓他真的不在乎事情会走向哪一步,郑老夫人望着他,忧心不已:“你到底是怎样养成这个性子的?”
为了避免这祖孙二人间出现矛盾,温溪不得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外祖母,这事您着急也没用,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郑老夫人:“……”
得,就眼下的情况看来,似乎只有她一人在着急。
至于这夫妻二人,竟是一个赛一个淡定,仿佛天塌下来了也压不到他们似的。
……
本以为事不关己打算高高挂起的温溪怎么也没想到,翌日一早便收到了来自皇宫的召见旨意。
那皇帝在病榻上,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指名道姓的要见她与宁致远。
夫妻人不敢耽误,连忙与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坐上了出自皇宫在府外等候的车架。
寝宫内,气氛微凝。
隔着厚重的床帐,看不见里面的人是什么样,可即便这样,温溪也感到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压迫感,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的感觉,迫使她微微低下了头。
寝宫内伺候的宫人都被遣退了出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温溪耐不住性子选择打算使用作弊器去探一探情况时,床帐后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帝王恍若随意的道:“或许很快,边域就要打仗了,两国交战,必将死伤无数,那时候的三善夫人,你又能做什么?”
闻言,温溪谨慎小心,不敢有半分怠慢,也不敢将这当成闲话家常,酌字酌句,福身回禀:“凡力所能及,利国利民,皆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