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抿了抿唇,神色间不自觉便带了几分畏惧。
商行负责人也心情复杂,他是不久之前宁致远从青州抽调过来的自己人,自然也清楚的知道暗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地方不讲道理,只论生死。
而今眼下这孩子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看起来也不比旁的孩子强上几分,就这样将他送去吃人不吐骨头的暗营,与诸多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相处,无异于是将他送去送死的。
此时此刻,哪怕前不久正对这孩子心存怨念的商行负责人,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这孩子还能活得下来吗?
别说三年了,只怕在里面待上三天都难。
男童深深的吸了口气,心中仍旧有深深的担忧:“公子能否多给我半日的时间,让我回去与家中父母告别,并且告诉他们,我是跟着一位有本事的师傅出门学艺去了,大概三年后就会回来。”
此话一出,宁致远却是摇了摇头,语调漠然不夹杂任何情绪:“你只需要顺着我的安排行事,至于你家中的父母,我会托人照看的,你母亲的病我也会着人医治,你自且放心。”
若是探望了家中父母,这心中少了几分惦念之感,只怕在那暗营里活下来的几率便会小上许多。
因与郑王的关系,宁致远深深的知道那个地方的残酷,所以即便眼下再多心狠几分,在旁人眼中落下不近人情的印象,那也无妨。
听闻此话,男童纠结良久,终于是点了点头,抛弃了心中所有的担忧。
跟着多福离开之前,那男童忽然回过身来看向宁致远,顿了顿后问道:“公子难道就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此时此刻,你的名字不值得我多费心,若你三年后能够保得一条命平安归来,那时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宁致远的话语几近冷酷无情。
他的意思已然很明显,如果这孩子真真的死在了暗营里,那便是尸骨无存,或许连名字与衣冠冢都没有。
男童虽觉难过,但却毫不绝望。
一个人只要心中有活下去的信念,即便要赤脚走过刀山火海,也能毫无畏惧。
送走了第一个孩子,商行负责人的心情颇为低落,确实很快明白了宁致远此举的意义:“公子是在为小公子培养可用之人吗?”
“那要看他办事的本领够不够抢。”宁致远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并不否认商行负责人的说法:“若是他本事够大,让他当我儿子手中的一把刀也不无不可。”
话落,商行负责人无言以对。
如今小公子不过刚刚出生,公子居然就已设想得如此深远了,连小跟班都开始亲自物色。
不得不说,这世间有一句话确实是对的。
父亲的喜爱,或许静默无声,但很是沉重。
商行负责人打起精神,很快又将那些犯了事儿的人逐一带了上来。
半响,在众人惴惴不安,不知自个儿会落得如何下场的时候,宁致远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们一眼:“按照北国律法,凡是偷盗者,皆仗五十,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能挺过这五十大板,我就既往不咎,被你们所抢的东西,也就归你们了。”
五十大板?!
那五十大板落在身上,谁还能活得下来?
剩余的二十二人不由皆心生绝望,他们所抢夺的东西都已被登记造则,其中有的人或者是摸鱼摸的多,有的人摸的较少。
可不管多少,他们所拿的东西加起来远远的超过了一百两的价值。
按照律法,便是打死也无妨。
其中一人精神紧绷到极致,如今听到宁致远冷漠无情的话后,隐忍多时的情绪忽然崩溃,哭喊着叫道:“公子,你就行行好送我们去见官吧,我们愿意认罪,愿意将所有的财物如数归还,再赔礼道歉如何?”
“见官?”宁致远玩味儿一笑,指腹轻轻地在茶杯上的花纹摩擦,目光顺着上面的图案游移,轻飘飘的道:“我倒是也想过要送你们去见官,可你们作案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就连官府都不知该如何去办,怕引起城中的恐慌,这般……”
就冲着如今官府沉默毫无动作,就能猜出官府的意思。
衙门这是要让他们私下解决了。
只要在私下解决,无论是翻倍赔偿,还是就此将强盗打死,官府都不会插手。
毕竟,按照北国律法,偷盗者被主家抓住,主家打死无罪。
听了这话,有心思灵活的人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抹着眼泪建议:“公子您放心,我们会主动去报案的,我们去投案自首,无论衙门怎么判,我们都绝无二话。”
此话一出,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不由面面相觑,暗中商议。
是啊,去见官也好。
去见官,无论受到怎样的惩罚,有‘投案自首’减轻罪过,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丢了命,如此一来,丢脸是丢脸了一些,可总比被人当场打死要好得多。
只要留得这一条命在……这辈子,人都不会再生出浑水摸鱼贪小便宜的小心思了!
闻言,宁致远轻笑出声,较为满意的颔首:“你们有此等觉悟,我很欣慰。”
不等众人心生欢喜,他却是又摇了摇头,声音很温柔,却也夹杂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不过,如果仅仅如此,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话落,谁还能不明白宁致远的意思?
这是要坐地起价啊!
然而,在小命受到了威胁的情况下,旁的身外之物倒显得不那么重要。
“公子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我愿意按我所抢之物的价值双倍赔偿。”
“只要公子愿意饶我们一条小命,我们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公子,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行行好吧。”
听着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说着,生怕再没机会说出口似的,瞬间,将整个屋子都衬托的吵嚷了起来。
半响,宁致远微微蹙着眉头,伸手捂了捂耳朵。
见他如此,商行负责人立即朝底下被困跪在地上的众人怒目而视。
待他们声音散去,耳边重新恢复清静,宁致原则才慢悠悠的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是想知道昨日的具体情况。”
顿时,大多数人面露茫然,从一开始,他们所计较的便是被争抢的物品价值几何,可具体情况……谁又能说得清楚?
宁致远微微一笑道:“比如说,是谁引诱你们踏入百货商行开始暴行?”
“再比如,是谁往你们的耳中散布流言蜚语,污蔑我百货商行贩卖假货牟取暴利?”
“只要能回答这两个问题,且答案让我满意,你们嘛的错举嘛……一切都好说,毕竟,我也不是一个弑杀的人,不是吗?”
话已说到此处,有好些人立即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绞尽脑汁的开始回想,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不多时,立即有一人大声道:“公子,我能回答您第的二个问题,是王二麻子跟我讲百货商行买的大部分都是假货,且欺骗老百姓从中牟暴利,我是被他的话所蒙蔽了,这才做下错事。”
“公子,我能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是李三儿忽悠我抢商行的,说什么要和我一起发笔小财,然而现在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是被骗的。”
“我也是被骗的。”
一时之间,受骗之人比比皆是,就连受害者宁致远都不由得有些感慨——世风,当真是日日下划。
待他们说的差不多,宁致远耐着性子再问了一句:“您可愿意将这时候说的话,在衙门上重说一遍?如此,或有可能减轻你们自身的罪责。”
一听能减轻罪过,自然没人不答应,众人争抢着点头。
宁致远颔首,随口吩咐:“城中消失了二十多多人,这些人又不知生死,估计再挨一会儿,衙门就挨不住了,若是衙门派人前来,你就顺便去立个案。”
负责人点头应下,有些踌躇:“这立案的理由……”
“一是城中某些百姓的强盗之举,二是城中某些百姓的险恶用心,我百货商行从来都以诚信为先,有人污蔑商行的声名,无异于在我的脸上抹黑,此实在有损温家的名声。”
商行负责人恍然大悟,立即明白了宁致远的意思。
一切正如宁致远所料,官府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插手这件事,可若是二十几人在同一天内死亡,对于官府而言也恰恰是一桩麻烦事儿。
所以,无论如何,或早或晚,他们一定会派人前来过问情况。
又过了两个时辰,午时末。
外间的日光正正好,一行身着官服的官兵踏入了百货商行,找到了正在品茶的宁致远。
面对禹城的半个土财主,背后还有赵大将军做靠山,官兵的态度也是极好。
“宁公子。”
闻声,宁致远抬眸看去,明知故问:“阁下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前来,不知是所谓何事?”
官兵小心着问:“不知昨日的事儿,宁公子处理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