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楚王府。
月光被树影打碎，摇摇晃晃洒落在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
苏听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卧室里。额头隐隐作痛。她恍惚想起摔倒之前，自己在和赫连辰苍说话……
她急忙爬起身，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一个人坐在桌前，模样疲惫万分，似是在打瞌睡。
苏听雪心中一软。他一直在这里守着她么？
她开口想喊，却蓦地发现对方不是赫连辰苍。
“晋王……？”
她脱口而出，心下十分慌乱。
赫连永煦为什么在她房间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知道赫连辰苍来过吗？对了，她手中为赫连辰苍缝的那件衣服，他看见了吗？他会怀疑么？
一连串问题让她焦虑无比。她沉默地看着赫连永煦醒来。对方伸了个懒腰，施施然转向她。
“醒了？”赫连永煦冲她笑了笑。笑容明亮清爽，没有任何危险的意味。
但苏听雪仍然感到不安。
赫连永煦倒了杯水，端到她面前，宽慰道：“你摔倒在房里，额头有些擦伤，没大碍。”
苏听雪接过杯子。水温刚刚好。她喝了一口，温暖的水让她舒服了许多，稍稍放下戒备。她把水杯递给赫连永煦，小声说：“谢谢你。”
“没事。”赫连永煦放下杯子，正想对她说什么，突然屋里闯进一位斥候模样的男子，匆忙行过礼，对赫连永煦禀道：“殿下，准备就绪，请您立刻启程。”
“知道了，你出去吧。”
赫连永煦挥走斥候，转身问苏听雪：“我要撤出殷州城。明日城中必有乱战，你随我走么？”
苏听雪惊讶地看着他：“你要撤兵？”
她心中惊诧不已，旋即有些激动。是赫连明睿打赢了吗？还是上京出了什么乱子？
不管怎样，只要晋王撤走，她就能继续寻找赫连辰苍，而不是困在王府内天天焦心，却什么都做不了。
赫连永煦点头，直率地看着她的眼睛：“大哥回来了。”
这消息比上一个更令苏听雪震惊。
“你说什么？”她浑身发抖。赫连辰苍来过的事情被晋王发现了吗？她该怎么办？
赫连永煦了然一笑，玩笑般地问：
“你害怕我知道什么吗？”
“不是，我……”苏听雪立刻否认，佯装才知道此事，“他还活着吗？我好开心。”
“今早他去了殷州大营。最迟明天下午，他就会率军攻城。”赫连永煦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没有揭穿，而是直率地告诉她更多消息。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紧张，仿佛谈论的不是他即将丧失到手的城池，而是一盘无足轻重的棋局。
苏听雪来不及细想赫连永煦这反常的自信。她呆坐在床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赫连辰苍去了殷州大营……
他要亲手夺回殷州城？
赫连永煦看着这惊喜交加的女人，表情里透出几分讥诮。
他再问了一遍：“同我一起出城，如何？”
“不，我留在这里等他。”苏听雪想都没想就摇头。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吼叫声、哭喊声。苏听雪侧耳，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伴随着她名字的，是最难听的咒骂：
“淫妇！”
“杀了她！”
“王府外面怎么了？”苏听雪感到一阵心慌。
赫连永煦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肩上，若无其事地回答：“如你所闻，殷州市民想杀死你。”
“杀死我？”苏听雪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为什么？我是他们的王妃……”
“三哥的人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我杀了大哥。而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他们自然怀疑你背叛了大哥。”
“怎么会这样……”苏听雪嘴唇发抖，“殷州城的慈幼院是我开的，义庄是我出钱办的，我的私房钱一大半用来救济穷人，他们凭什么怀疑我？他们有什么资格怀疑我？！”
“你最好同我一道离开。”赫连永煦握住她颤抖的手，居高临下如同一个拯救者，礼貌而有风度，“托三哥的福，他们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一旦我的军队撤出，城中必有暴乱。暴民会对你做什么事情，我无法预料。”
苏听雪在他诚挚的目光里犹豫了。
他说的没错。比起赫连永煦，更可怕的是混乱无序的暴民。何况他们已经认定了她的背叛，对她恨之入骨。
她想起那天在青楼被歹人团团围住的场面，不由有些发抖。
若她被暴民捉住，那她的下场将是……
但是，如果她跟随晋王离开，赫连辰苍一定不会原谅她。
想到他看见自己时那冷淡甚至于有些厌恶的表情，苏听雪难受得要死。她摇头拒绝：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要在此处等待楚王殿下。”
“想好了？”
“嗯。”苏听雪笃定地点头。她不太相信赫连永煦会放走她，毕竟她是楚王的王妃，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她紧张地看着对方。
但赫连永煦没有强留。他站起身，将桌上的佩剑挂在腰间，大步走出门外，没再看她一眼。
门口跪着等待主子启程的侍卫，立刻起身跟在赫连永煦后头。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听雪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们。
她真的自由了吗？
很快，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王妃，属下奉晋王殿下命令，前来保护您的安全。”
苏听雪回过神来，看到先前在青楼救她的紫衣男子站在眼前，神色肃然。她想起来了，他是赫连永煦的护卫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刘彦。”紫衣男子迅速地做了个请的动作，“王妃，事不宜迟，我们得出去找个地方暂避风头。”
苏听雪迅速收拾好东西，跟着刘彦出了王府。一开始她有些怀疑赫连永煦的目的，但当二人在城内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安顿下来，刘彦开始劈柴生火时，她感到一阵轻松。
“晋王不回来了么？”她拿着桶去院中打水。
“属下不知。”刘彦说着，回头看到苏听雪正在打水，急忙过去拦住她，“这些事交给属下就好，王妃去歇着吧。”
“我歇不住。”苏听雪笑了笑，在刘彦惊奇的注视下，从井里提水上来。一想到赫连辰苍就要回来，她心跳快得停不下来，只能做些家务缓解。让她安安静静坐着等饭吃，她根本坐不住。
刘彦便不再多言，把火升起。二人沉默地做着家务。
只听外面大街上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沉重快速但不混乱。
苏听雪恰好站在门边，心中激动，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危险！万一有暴民——”刘彦立刻扔下东西，跑到苏听雪旁边。
苏听雪没回应，呆呆地望向门外大街。
大路上是晋王的军队。
黑衣甲士，马车，明晃晃的刀枪和番号，一切井然有序，人人脸上带着自信而冷肃的神色，好似这支军队不是在撤退，而是得胜入城。
苏听雪突然感到不安。
晋王的撤离，是陷阱吗？
队伍走得很快。接近队伍末尾，苏听雪看见了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车里人掀起帘子，探头出来展望。
看见车里女子那张熟悉的脸，苏听雪不由绞紧了手。
这是她曾经的婢女寒香。在出卖了她之后，成为晋王的侍妾。
寒香朝她这边看来，似是看见了她，慌忙缩头回去，放下帘子。
“王妃？”刘彦把她拉进院子，关上门。
苏听雪没有反抗。
她本想去问问寒香。但能问出什么来呢？所有人都变了，包括她自己。唯一不变的是她的丈夫，对她依旧冷淡无情。
她期待他回来。但现在，她又有些怕看见他漠不关心的神色。
……
苏芷昏昏沉沉醒了过来，看见自己躺在一间古香古色的房子里。
屋里除了她自个儿，没有别人。
她坐起身，四下张望，不由有些奇怪。
刚才她正在红春楼的房间里化妆，打算混进崇文侯府的舞女队伍，去那里寻找叛徒。
然后，似乎是被什么人敲晕了。
被绑架了吗？
她警觉地站起来，猫腰摸到门背后，打算出去看个究竟。
走了几步，她发现不对劲。
自己身上原本穿着红色纱裙，现在怎么换成了一条素白的长裙？绑架她的人帮她换了衣服吗？
糟糕。
这么一来，她藏在腰带里的春宵散和匕首，都被人拿去了。
她现在没有任何武器……
苏芷往屋里一瞟，看到架子上有个小花瓶。掂了掂还算顺手，她把花瓶往怀里一揣，摸到门口准备出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芷立刻猴儿似的爬上房梁。
嘎吱一声门开了。一位男子走了进来。苏芷猫腰在黑暗处，看着人后脑勺，只觉得分外熟悉……
她盯着男子。男子走到床边看了看，随后抬头望向房梁。
“下来吧。”男子悠然说，仿佛已经看到她在房梁上似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芷差点没掉下来。她定了定神，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眼前站着的男子，是她死去多年的哥哥！
“哥……是你？”她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苏枫闻声向她的方向望去，张开双臂作出接住她的样子，“下来吧。”
苏芷的心重重跳了几下，眼泪流了出来。她往下一跃，苏枫接住了她。
“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没——”苏芷把“死”字吞回肚子里。她真怕一说出来，苏枫就会像梦境一般消失。
苏枫笑了：“我没死。”
他仔细地给她拉拉衣服，又脱下外袍给她披上。
苏芷抓住他的胳膊，捏了捏，是真的。“哥，你真的活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激动地望着他，等他解释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说来话长。”苏枫微笑，把她藏怀里的花瓶拿出来，拉着她坐下，“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苏芷以为哥哥要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毫不犹豫答道：“我追杀一个叛徒，不小心来到这里。”
苏枫没搭她的话，径直问道：“你认识赫连明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