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来青花街的人多半是为了宴请贵客，或是要是商谈，最不济也是为了犒劳下自己的五脏庙，总而言之都对吃有所求，炖羊肉都吃过，上京周边地势奇特，资产丰富，自从胡商不断涌入上京后，原本腥膻的牛羊肉倒反让一些人喜欢上。
“哎，这地儿是卖什么吃食？”
“闻着味道怪香，怎么卖啊，有地方吃吗！”
随着时间推移，陶锅里的水变成了奶白色的羊肉汤，辛香的调味料与羊肉结合，这时候小草照着姜怀玉的吩咐去做，掀开锅盖，也不管周围人的询问，拿筷子夹羊肉。
陶锅里的羊肉炖得酥烂，筷子一夹，轻松便能夹入盘中，这时候小草将满满当当装了一盘肉的盘子放在齐珏搬出来的案台上，然后拿出三种调味料，香辣、咸香和柔香。
“诸位若不嫌弃，都可以来尝尝，用这瓷勺打一些调味料就着肉吃。”
齐珏朗声介绍，拿起裁剪好约莫一方豆腐大小的粗纸，上面是小草分好的羊肉，他拿起瓷勺打了些香辣粉洒在冒着呼呼热气的羊肉上，然后一口吃下去，嚼了嚼，神情舒爽。
周围渐渐聚满了看客。
小草努力地分着羊肉，约莫一口的量，供人品尝。
这样的做法不是姜怀玉头一个，只不过像她这么大方的不多，毕竟羊肉也不便宜，最重要的是做不好吃，你想免费发放给人试吃，人还未必赏脸。
但今天炖羊肉时就已经让看客们馋得不行，这会儿能尝尝味道，哪怕只有一小口，他们也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长龙。
姜怀玉在店内都能听见外边赞不绝口的声音，她嘴角微勾，忍不住有些乐呵，无论是做什么，自己的手艺让人赞叹终归是很开心。
随后没等多久，果不其然齐珏稍加介绍，尝过这些个调味料滋味的人们纷纷挤进店里来，虽然也有叫三十文一包的价钱吓走的，但大多还是咬牙买下，平日里挣这些个银钱还不是为了日子过得舒服些吗，买回去炖煮炒放一点，多美啊。
但这门生意终究不如澡豆之流要来的火爆，见过抢吃、用的，也没见过谁抢囤调味料不是？
姜怀玉一开始就没把目标放在零散的客人身上，这调味料，她打算供给酒楼食肆，那才是赚钱的道。
除去一开始生意还算火爆外，往后都显得比较平淡，倒是每回小草送饭去给齐珏吃时，总会引得一些客人好奇走进店里，都以为是间食肆。
“还是没有酒楼食肆的管事或掌柜找你么？”
走进店里，姜怀玉对店内冷清环境视若无睹，向正在写账的齐珏问了一声。
齐珏摇头道：“不曾。”
其实他也有些不明白，这东西的确很好，像隔壁走几条街的一家作坊，卖的辣酱，生意热闹得很，齐珏觉着杂货店中的调味料味道多，又香得各有不同，应该要比他们生意更好才是，苦苦想了一晚上，齐珏都没能弄明白这其中缘由，最后不得不叹一声书读百卷，仍参不透这生意经。
“哦。”
姜怀玉随意地点点头，她看了一眼柜上的调味料，特意用纸做包装，又用粗布覆盖，香味没有逸散挥发，她笑道：“无妨，反正也不需要交租金，时间我有，等得起。”
齐珏平静微黑的面上有些无奈，他也很弄不懂姜怀玉其人，做事看似雷厉风行，无论是选中他担任掌柜还是定下铺子和购买家具，全都当即下决定，毫不拖泥带水。
按理说这般性子，开张之后应该每日每夜都在盯着盈利与否吧？可偏偏姜怀玉又淡定得不行。
齐珏不由有些敬佩她。
说不清是为什么。
姜怀玉站在柜前，正思索着要不要将麻辣小龙虾、卤鸭爪和酱鸭脖这些占据许多人夜宵档的小妖精做出来。
原以为很快就能引起附近酒楼食肆的采买管事或是掌柜的注意，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有些太想当然了。
“听说这有传承百年的好东西，有会喘气的么？给我拿出来瞧瞧！”
她正思考着呢。
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人，脸色苍白，光是从店门外跨进来这一动作，就让他扶着门边柜台气喘吁吁，姜怀玉抬眼看去，差点以为是来个碰瓷的。
看着模样颇有种命不久矣的意思。
金崇翻了个白眼，抖抖他针脚细密有序的衣袍，道：“啧，难怪像是要关门大吉的地儿，做生意笑脸迎人都不会，我进来这么久，连句话都不会说，要不是这东西听着怪有意思，我扭头就走！”
“我们开门做生意，卖的是东西，不是笑。”姜怀玉淡声道：“想看笑脸迎人也不是没有，春风苑的姑娘兔儿爷一定愿意做您生意。”
金崇闻言一愣，旋即竟摁着心口哈哈大笑起来，脸上一阵潮红：“有意思，行，今儿我就看看你这传承百年的好东西，是什么来头。”
“都在这，随便瞧。”
姜怀玉虽然一脸平静，却也有些不自在，她随口胡诌的传承百年没想到却打出名声，要知道是这样，她就再套上个上古名人啊！一如各种小吃摊前的乾隆、郑成功……
金崇看着纸张上的粉末，一个劲往上凑，狭长的眼眸本显得冷漠精明，这会儿却装满了好奇，他刚想站起来问问具体东西作用，但自然地呼与吸，却不小心吸进一些，辛香的调味料进了鼻腔谁能受得了，金崇登时喷嚏打不停，差点呼吸不过来抽过去。
姜怀玉也让他这表现吓了一跳，赶忙让齐珏扶住他慢拍顺气。
“你莫不是来碰瓷的吧？”姜怀玉见他缓过劲来，忍不住狐疑道。
金崇作为商人，自然知道这些话，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差点又叫姜怀玉一句话堵住，努力翻个白眼：“本少爷用得着上你这虾米点儿大的地方碰瓷！？”
“不是就好，下回注意了，别什么都往跟前凑，你自己如何是一回事，唾沫喷到东西上，让人怎么卖是不是？”姜怀玉松了口气，说出的话却让金崇噎得无力反驳。
“看你那穷酸样，这柜台上的都给我包起来！”
金崇为了身体，从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叫别人气得青筋直冒还不敢如何的那种人，他知道自己生意做得大，背靠金家，没人敢得罪他，就算是被骂成孙子，也得乐呵呵地应是，所以金崇对谁都一副讥讽毒舌的样。
结果今天自个儿还遇见高手，金崇气得啊，要说姜怀玉说话软中带刺挑不出毛病却又硌得慌，也就算了，偏生她样貌柔美，声甜说出的话却让自己梗得说不出话，金崇只能选择先拿钱财压人。
姜怀玉这时嘴角才浮起一抹笑来：“齐掌柜，赶紧给这位贵客将东西都包好。”
齐珏有些忍俊不禁，老实听从吩咐去办事。
“东西我可都包圆了，现在作为贵客，我要知道这东西能干什么，听说你们每日都会在店门前折腾点吃食，还挺不错，今儿给我也弄一回！”
金崇听到贵客二字的称呼，苍白面上飘起骄傲，冷哼一声后，扶着柜台洋洋洒洒说了一堆。
柜台上放着五种调味料，这几日虽然卖出去不少，但加在一块也有将近两百七十包，三十文钱一包，这么算下来金崇花了差不多八两银子，只为尝一下免费试吃的东西。
姜怀玉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种行为，她倒是看出这位估摸着也是位有钱的主儿，却没想到脑子也不太好使，姜怀玉嘴角微翘道：“这样还请您稍等，等人东西带过来。”
“行，还不赶紧拿把椅子给本少爷坐，愣着干嘛啊！”
金崇站久了有些目眩，他咬着牙强撑，缓过劲来才故作不耐地喊了一嗓子。
齐珏脾气很好地将柜台后的木椅搬到前边来，金崇看着木质普通又做工简单的椅子，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坐下了。
姜怀玉也不管这人怎么碎碎念，一会儿嫌弃店里空间太小，一会儿又吐槽客人太少，她反正直接过滤，听烦了就安慰自己，花八两银子买这堆调味料回去，够他吃一年半载的，忍一时，一年半载可以见不着。
金崇见他两人都不搭理自己，哼了声，也就老实，开始闭目养神。
姜怀玉虽然看似不关注他，却也在想着这人什么来意，要说毫无缘由，这肯定是傻子才信的话，这人虽然嘴碎话多，但一进门对杂货店处处评价得头头是道，虽然模样年轻，看着病多缠身，却有几分气势。
再加上他财大气粗的行为，不难猜到，这位估计就是自己想要引来的大客户。
想到这，姜怀玉不由额角微跳，若大客户是这样的性子，她到底要不要挣这个钱呢，好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动手揍人啊。
金崇闭着双目在木椅上静静思考，手指轻叩扶手，作为金家唯一的继承人，他其实日子过得可以很闲适轻松，偏因为这具身体先天不足，金崇厌恶所有对他的同情以及表里不一的视线，所以他不断地搜寻各种商机，这些年硬是挣出一份产业，叫那些动着魑魅伎俩的族亲不敢轻举妄动。
最近他到青花街巡视产业时，倒是听到几回杂货店的名字，传承百年新奇东西，金崇顿时来了兴趣，金家什么都做，就是不曾做过酒楼食肆和客栈这些行当。
这其中有种种原因，细说繁杂。
金崇却偏想要在这行当里生啃下一块肉来，所以这说放一些就能让菜肴美味无比的调味料，听进他的耳朵，记在心里。
“夫人，肉我都让肉铺剁好啦，你要五花腩、还有肉泥儿，软筋和荸荠都在这呢。”
小草提着几个拿芭蕉叶和油纸裹住的东西进来，刚进门便脆生生的说话，瞧见店里不知为何坐着个人时，稍怔了怔，随后避开金崇绕到柜台后。
姜怀玉停下包调味料的动作，起身走过去：“先把炉子拿出去支好。”
“得嘞！”
小草应完，从柜台下抱出个长条形的泥炉，说是泥炉还是因为里面放了些木炭，齐珏跟在后面，将轻巧桌椅搬出去，还有一块凿得很薄的石板。
姜怀玉没理会大爷似的坐在那儿不动的金崇，拿出洗净的瓷盆，将屠户剁得细细的肉泥倒进去，再将削皮切碎的荸荠也放进去，再加些提香去腥臊的调味料，用筷子搅打上劲。
随后将软筋用签子穿起来，讲这些东西准备好后，姜怀玉抱着它们往外走，看见金崇好奇盯着，遂挑眉道：“不是想尝尝吗，劳烦您移步到外边来。”
“在外边吃？”
金崇皱起眉，他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虽说上京民风随和，大云国又是万邦来朝，但权贵商贾都有些阶层的架子：“我再如何，也绝做不到这般粗俗不顾样子，当着那么多来往的人面吃东西，就是琼浆玉液、仙家菜肴我也不可能这么做！”
“如此便罢了，我等会儿送进来给你尝尝。”姜怀玉没露出什么表情，她也能理解，即使是她也不会当街吃烤串，龇牙咧嘴确实有失形象。
她以为自己比较在乎形象，没想到这位也是。
齐珏他们在门边已经将炭点着，石板受着烘烤，很快温度也上去了，姜怀玉开始手脚麻利的烤肉，荸荠碎和肉泥混合，团成丸子放在肥油擦过的石板上，顿时滋滋滋地冒起香气。
长而薄的五花腩也放上去，软筋则直接在炭火上方烘烤，姜怀玉让齐珏看着烤串和翻摆丸子与肉，她不时撒些调味，看店里那人的样子，她想了想没弄香辣，而是选择了咸香孜然调味。
杂货店每日捣鼓吃食，都快成为青花街一景，一开始还是免费试吃，现在都已经是人挤人拿着铜钱要吃，但今天情况不同。
姜怀玉只好对不知什么时候挤了一堆的人道：“各位对不住了，今天有人光顾小店生意，所以这些炙肉得由那位贵客享用。”
吃货们一听这话还能忍？
“姑娘！不就是买你们店里的东西吗，给我来一份，诶你店里卖的是不是就撒肉上这些粉末？”说话的人见姜怀玉点头，连忙道：“两包，给我来两包！”
“给我来一包！”
“兄弟咱俩合买一包咋样？”
…
…
突如其来的生意火爆，姜怀玉都只能放下手里的调味料，到店里收钱，齐珏忙着打包，小草有模有样的炙烤着肉。
但凡手里提着一包调味料走出门，都能跟她拿上一串扎着软筋、丸子和五花腩的烤串，油脂被烤出来，与香料融合，激发出更难以言喻的美味。
而突然热闹起来的杂货店，亦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好奇，尤其是门边香喷喷的味道。
金崇原本坐在木椅上，人一多，挤进来后他便很不自在，自我安慰地起身往外走，随后沉着脸站在泥炉前，看着小草翻转烤得滋滋作响的肉，脸愈发阴沉。
这玩意儿……
真有那么好吃？
金崇什么山珍海味不曾吃过，他来这也只是想知道传承百年的好东西，究竟好在哪儿，值不值得他花费力气买下配方。
“小丫头，弄两串给我尝尝。”
终于，金崇看着越来越少的肉串，忍不住开口。
小草眼神往他两手瞟了瞟，她不知道这位刚刚包圆了店里的货，正犹豫着呢，金崇登时炸毛道：“我可是花了银钱买你家的东西，不信问你们掌柜去。”
金崇说这话完全是处于泄愤，没想到小草真往店里一探头，问道：“夫人，这位买了咱店东西吗？”
姜怀玉闻言看过去，瞧见金崇那种脸原本是病态的苍白，这下红里透青，青里透紫，紫里又带点黑，轻咳一声后连忙笑道：“这位是贵客，他吃多少，你就烤多少。”
小草哦了一声，然后闷头烤肉。
金崇让这俩天然黑的主仆气得肝疼，心里憋着气，要是味道不尽人意，他一定要叫人来把店砸了，然后亮出名号，哼，顶着金家少主的名号这么多年，他当一回恶霸又如何！
想是这么想，但两眼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泥炉上粉末缀着肉的烤串。
“喏，客人请慢用。”
小草还是很懂事的，五花腩烤好后，拿起烤串递给金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