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能来得赴宴的人大多也都还记得三皇子那位新婚之夜失踪的正妻。
据说当时多方追查都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三皇子离京，姜家也渐渐没落到钱权两无为以后，上京每日都有不少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发生，自然也就不会有谁还提起这件事。
没曾想，几乎所有人都快要忘记这些事情的时候，姜怀玉却出现了。
无论是太子一方还是姜家，亦或是其他躲在暗处的势力，都生出各种不同的盘算。
“难不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一直不肯认我这个娘，不肯认咱们姜家，你可知道，这些时日你爹和云之不断寻人打听你的下落。”
老夫人这番话说得一点也不亏心，姜家几乎竭尽全力地找寻这个能在皇家大婚之夜失踪的女儿，哪怕掩着遮羞布，他们焦灼的心思也都表露无遗，找女儿到底是什么想法，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此刻她又说又泣，养尊处优换来的温和皮囊倒是叫人信了几分，不少人轻叹一声，只觉姜怀玉此人不通情理，哪怕真不是老夫人的女儿又如何，应一声娘又不会掉块肉，更何况能与姜家攀亲带故，哪怕其再没落，于她一个女商而言也是个助力。
“老夫人思女心切，为何你就要这般铁石心肠，哪怕哄一哄她也不成么？只不过是一声娘的事，让老夫人心得宽慰便可，咱们大云自建朝以来就是以孝当先，姜姑娘这么作为，实在让人有些看不过去了！”
有太子夫妇和三皇子以及各位权贵女眷公子注视，纵使有嘴碎话多的人，也不会没眼色到此时此刻开口说话。
就在姜云之有些忍不住想要开口的瞬间，李苏梦一改先前柔弱姿态，哪怕所有目光瞬间聚集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怯弱，大义凛然地说了一通。
似乎是因为有人站出来替姜老夫人说话，宴席另一端又站出个姜怀玉觉着面生的妇人，对她满是无奈惋惜的神情道：“你无父无母，更该知晓老夫人对子女的挂念，本以为这样舐犊情深能够打动你，没曾想，你却犹如铁石心肠。”
一人说，二人言，引导映花台中的风向，除去几位神色没有丝毫更改，静静注视这一切的人以外，几乎其他的旁观者都露出不满皱眉的表情。
他们浑然忘却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情，只会觉得不谈证据仅凭一张嘴说的认亲者行为荒诞可笑。
心中的同情不要钱般洒出来，开始细声碎语的议论着姜怀玉的不对。
这一刻仿佛人人都是道德完美的圣人。
姜怀玉却在这种隐隐约约的言辞下，依旧神色温软却不显犹豫，她轻轻笑着摇头道：“我自幼爹娘去世得早，乃位隐士高人将我抚养成人，虽爹娘于我已是缥缈难记的记忆深处一丝一缕，可怀玉依然不敢忘，更不会无缘无故便胡乱认他人作父母。”
秋风有些萧瑟。
说完这番话，姜怀玉微微侧脸看向一旁，只叫众人看不清楚她是什么神色，若隐若现的半面，反倒是更容易让人内心多种揣测脑补。
其实姜怀玉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早已紧紧捏成了拳，她既生气，又觉好笑至极。
遭遇这般算计，恐怕没谁能够按耐住心底的厌恶反感。
只是姜怀玉又觉得这些人的反应实在可笑，人云亦云，不过是卖惨的话语说得更可信一些，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帮着攻讦，蠢极了。
忍住嘴角讥讽的笑意，姜怀玉忍得辛苦便晃了晃，她还在想接下来面前这位姜老夫人还会做出什么行为，能够强行认下她这个女儿时。
先前还对姜老夫人心生同情的女眷、男宾们，又不禁对这个似乎陷入千夫所指的女子产生一些怜惜。
“这位姑娘……额，夫人说得在理。”有个书卷气息浓厚的男子站出来，原本唤姑娘已出口的他在看见姜怀玉脑后的坠马髻时，意识到她似乎是个自立门户的女郎，连忙改称。
如同李苏梦开的头，尽管这人只是简短说了一句认可的话，其他那些先前还在附和指责姜怀玉的人，一改口风，浑然不觉自己这么做尴尬与否。
瞧见宴席间的言语风向变化，太子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自己并未特意安排宾客，胜券在握地等待姜怀玉认入姜家，第二天他将会直接进宫与关心三皇子的母后详细说出此事，最终，他的好三弟就该再将这个不能带来任何助力娶回府上。
可现在姜怀玉的不配合让太子心生不满，他想象中姜怀玉该有的迷茫怯弱反应尽数没有，稍微提了口气，贺从明瞧了眼太子妃，对方似乎感受不到他的眼神提醒。
但很快，太子妃轻叹一声道：“失魂症我倒是知道不少，当日姜家小姐失踪也是事出有因，许是磕了头后浑浑噩噩生活忘记过去，再自个儿生生造出一段儿时记忆来。”
“不知此言从何说起。”姜怀玉细眉微蹙，“隐士高人踪迹难觅，我的确无法找到对我有养育之恩的那位隐士出来说个明白，但如今我带着孩子在上京也攒下一份产业，这些恐怕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能在短短一年半载中，便能妥当琢磨安排出来的买卖吧？”
姜老夫人顿时仰起头，眼里闪着点泪光，又透着股异彩显得很是怪异，只不过此刻仅是姜怀玉能看见罢了，就连旁边的甄夫人也只能瞧见她斑驳花白的髻发。
“自从赋闲家中，你爹便整日里琢磨起生意经，许是耳濡目染，你们兄妹俩成日里也有不少点子想出来。”老夫人语气饱含怀念与感慨，“是为娘太激动，忘了还可能是太子妃所说的情况，当时夜了，皇子府中热闹至极难以辨别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要撞伤了脑袋自个儿浑浑噩噩走出去，最后忘了咱们姜家，忘了你的夫婿。”
一直沉默不语在旁扶着老夫人的姜云之适时开口，却是对太子妃说：“家母得知有位女宾与我家中不见数月的妹妹极为相似，打听过来越发觉着是当日不见的妹妹，因此才激动闯进这映花台，叨扰太子您与太子妃还有诸位的雅兴，云之实在羞愧难当，待此间事了，定负荆请罪。”
太子才终于像是刚反应过来，起身走过来，伸手做了个虚虚的扶起来的动作道：“大云以孝当先，云之既然是为了家中母亲而做出失礼之事，情有可原，负荆请罪大可不必。”
四人你来我往的一番话，倒像是不管旁人如何看待，直接将此事定了性。
姜怀玉却骤然松开紧捏的拳头，以她这些时日听到的关于太子的描述，似乎能感受得到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太子，中庸却又过了头，有些小聪明。
倘若太子一直沉得住气，任由失态继续发展，仅仅是太子妃最终也能强摁着让姜怀玉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敌众我寡，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姜怀玉甚至做好了假装顺从的准备。
至于姜老夫人和姜大公子是真心来寻妹妹这件事，姜怀玉光是想着嘴角便不可抑制地浮现丝缕冷笑。
当所有事情凑在一块儿时，说是巧合还是算计都已经不重要了。
更何况这些人演技还拙劣得令人想笑。
好在疑似幕后之人的太子率先撑不住气，对于未来的国君，他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人心，至少在皇帝仍好端端在位的时候，贺从明绝不可胡来。
姜怀玉沉着分析着目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局面，从而冷静应对。
她目光掠过一行人，甚至和李苏梦有瞬间的对视，交错后，姜怀玉看到李苏梦眼中的志得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