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玉把捣碎的冰沙一勺一勺均匀分到碗里,然后拍拍手掌满意地道:“都来尝尝,吃了以后要是肚子疼可得早些同我说,免得激着了难受。”
白瓷的碗盛着浆果冰,原本白白的冰沙浸透浆果肉和捣碎以后的汁水,不仅看起来饱眼福,闻着也是很香甜的果子香味。
吃起来更是从嘴一路凉快到整个身子。
姜怀玉想起最近应该很忙的齐珏还有韩青衣,把剩下的冰沙用白瓷碗装好,倒了些捣碎的浆果,打算让小草帮忙送去。
谁知道大门被敲响的声音飘了进来,婆子放下碗去开门,迎进来许久不见的韩青衣。
跟之前那个看起来有点精明过头的少年相比,韩青衣恐怕自己都没发觉他整个人产生的变化,浮躁彻底退去,面容依旧带着介乎青年和少年间的青涩,却很沉稳。
“匠人们近来活都干得不错,的确有不少人在作坊周围窥探,有几个心思不正的匠人同他们接触上,说了些话,我都处理好了。”韩青衣语速不疾不徐地说道。
姜怀玉很清楚无论什么样的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一定会泄露出去,她只能尽可能控制秘方外泄的风险,好在韩青衣是个惊喜,也是个人才。
“我信你能处理好,其余匠人若是可信,便告诉他们这月月钱翻倍,往后做得好了,也会有这样的机会,至于那几个匠人的处理结果不妨公示出来,施恩不可忘威慑,反之亦然。”
姜怀玉说完,指了指四方桌面上刚要盖起来的白瓷碗,微微勾唇笑道:“天气热,我们闲着没事弄了些冰吃,这份是你的,另一碗就要托你送去杂货铺,给齐掌柜。”
韩青衣愣了愣神,刻意表现沉稳的神态有了变化,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时候是什么心情,上前默默端起冰凉凉的白瓷碗,驱走烈日带来的炎热。
清甜凉快的冰入肚,韩青衣吸了吸鼻子,扯了扯嘴角道:“放久了恐它融化,我这就送去杂货铺吧。”
姜怀玉自然敏锐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虽然不知道韩青衣为什么吃碗冰,都像是要吃哭了,但她能体谅一个少年不愿被人看到狼狈一面的想法。
于是微微颔首平静地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珠珠茫然眨眼,待他走后才奇怪地小声说道:“这人吃东西好快,怕是激得要哭出来了。”
侧了侧脸看单纯懵懂的小姑娘,小草没有解释什么,但她同样经历过这种感动,理解明白韩青衣的心情,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习惯主人和奴仆之间天与地的尊卑,所以面对姜怀玉自然而然流露出那种不作伪的平等关心,他们内心受到的触动才会更大。
“马车也是时候到了吧?”姜怀玉没想太多,于她而言,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习惯。
“我去瞧瞧!”珠珠吃完冰把碗放下,雀跃道。
小草瞧她这模样也很喜欢,笑着替姜怀玉答应了:“去吧。”
珠珠个子娇小跑得倒是快,粉嫩衣裙穿过回廊和拱门出去,很快又跑了回来。
她笑得眼儿弯弯地道:“正好刚出去就碰见车夫要来敲门呢,夫人现在就出门么?”
姜怀玉点点头,进屋把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懵的糖包抱出来,她叮嘱道:“可能会晚些回来,不必留饭,记着门要锁好,莫省油蜡记得把灯都点上。”
“是,夫人。”珠珠和婆子齐声应道。
今天这趟出门是奔江外楼去,算算时间,秦子钦与九公主他们也差不多要到了。
作坊一直都在教习匠人们如何炒制茶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毕竟在大云,炒茶并无前例,就算有姜怀玉仔细讲解和她书写的制茶步骤,匠人们要想让成茶的品质保持一致,并不轻松,需要一段时间用来熟悉上手。
韩青衣虽然是独自一人来姜怀玉的宅邸,却不是独自进城,拉着茶叶的马车已经到江外楼卸货了,今天江外楼的酒水多了道茗茶。
姜怀玉其实不好奇茗茶一开始能被接受与否,她并不打算以一时的情况作为评判,只是那两人憋着心思要让窝在宅邸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多悠闲有多悠闲的她出门。
所以九公主贺瑾瑜率先提议,相聚江外楼,看看茗茶受不受欢迎。
马车便是当初贺从钧赠给姜怀玉的那一辆,驶在青石板路,姜怀玉坐在里头丝毫不觉颠簸。
江外楼还是那么繁华,人来人往。
当初将厨子们都留下的决定实在正确,如今变着花样的菜肴,让不少食客换着吃都能吃上一个月,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江外楼竟然又出新菜式。
宴请客人出外吃饭,多半也好面子,讲究一个体面,像江外楼这般,便能让他们感到很体面。
今日不上顶楼。
而是选了第二楼临着内里护栏的位置坐着。
从这能看见一楼大致的范围,为了客人们的体验,倒是窥不见全貌。
姜怀玉经过被砸晕的地方,表情不变走上二楼,就看见以往人声鼎沸的二楼,此刻虽然每桌都坐着人,却都是穿着常服的侍卫们。
有几张面孔实在眼熟。
“怀玉!”贺瑾瑜百无聊赖摆弄茶杯,东张西望的时候就看见楼梯口的姜怀玉,立马开心地朝她挥挥手。
今日姜怀玉穿着浅白色玉寒缎的长裙,罩着烟灰色绣有几只白鹤的外衫,衬着白皙的肌肤,鸦羽般乌黑的细眉。
秦子钦抬眼望去,看得怔住。
“喝了两壶茶都不叫些小菜?再不济也要上些糕点,光是喝茶,饿起来可是会很难受的。”姜怀玉走过来就碰见小二换了壶茶,桌上干干净净没有吃食。
贺瑾瑜先前无聊,茶一杯接着一杯喝也没感觉,姜怀玉刚说完她就感觉肚子空荡荡,咕噜噜叫了起来。
立马苦着脸地道:“真的饿了……”
回过神的秦子钦意识到自己失态没人发现,尤其是姜怀玉,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不知道是该窃喜还是遗憾。
“饿了?让他们送些吃的过来吧,前几日让人送了几样菜谱来,不如就试试大厨们做的新菜如何?”姜怀玉坐下,轻笑道。
秦子钦恢复正常神色,毫不掩饰对贺瑾瑜的嘲笑道:“整日不是饿了便是嚷着要玩,难怪京里的大家闺秀见你就怕。”
贺瑾瑜眯着眼威胁看他,呵呵两声,说道:“不做亏心事,又何至于见了本公主就怕?若都像怀玉这般有趣,不做那些无聊透顶的事,我才懒得搭理他们。”
姜怀玉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底下挪回来,闻言嘴角翘了翘道:“据金崇说,江外楼可是小本生意,从不免钱,九公主你再怎么夸我,也吃不成霸王餐的。”
贺瑾瑜听她提及金崇的时候表情就有所变化,担心自己流露太多情绪,将心中想法暴露,贺瑾瑜笑得弯起眼睛道:“说什么胡话,再上两个猪肘子本公主也能付得起银钱!”
大厨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喷香菜肴一盘盘呈上桌。
什么试毒,什么注意仪态,在饿得眼冒金星前,贺瑾瑜统统都想不起来。
她在那大快朵颐,二楼也无人会说什么。
秦子钦打了个哈欠,甚是无趣道:“还真是被说准了,宫里来了圣旨,命我择日离京,归边关。”
一个足以让半个大云为之惊动的消息,在秦子钦嘴里就是这么轻飘飘。
“恭喜。”姜怀玉衷心道喜。
秦子钦瞟了一眼吃得飞快却不失仪态的贺瑾瑜,不满道:“边关女子哪有上京的水灵,回来温柔乡,本候哪还愿意去那又冷又苦还吃不好睡不好的边关,真是自讨苦吃。”
围坐周围的侍卫里,有一人原本垂首闭目养神,闻言掀开眼皮,里头莫名的情绪闪过,不动声色打量一眼秦子钦的神态,默默记下,又继续恢复先前闭目养神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