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路枕夜悠然的一笑,倾身再问道:“喜笑颜开?”
路擎苍额头缓缓划下一滴冷汗。
这就超脱他的预想范围了,路擎苍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国师大人还没到啊!
“小事罢了。”路擎苍责道:“国师大人花神御宴那晚不也迟了么,难不成国师大人还会不来么?只要陛下还没说开始,那就不会有问题……”
“开始吧。”纪明疏简单利落的说了三个字。
众人:“……”
且慢,且慢,陛下您没看到国师那位还空着么!这怎么能开始呢?!
“陛、陛下!”和事佬李伯骞起身尴尬的道:“还、还差个人呢……”
“哦是吗?”纪明疏目光淡淡下方掠过那空缺的方位,道:“所以呢?”
所以……就等等呀!
李伯骞道:“今儿个是除夕之夜,路上可能有些堵,大人该是有事儿耽搁了一下……”
“他既然知道,就应该早一点来,而不是让所有人等着。”纪明疏托腮,不甚在意:“朕且念在过节的份上,不处罚他。还是说你们认为……他的面子比朕更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吭气儿了。气在头上的姑娘惹不得,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尽力了。
同时,窈窕多姿的宫婢鱼贯而入,捧着玉盘珍馐端放在每个人的桌上,掀盖而起,带着飘渺的雾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不会有问题?”路枕夜温润一笑,打趣自家老爹:“爹,这情况有些不对呀。”
“你这混账小子,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路擎苍真想随手抄个棍子追着自家儿子撵,他们兵部就是莽夫,想不出好办法,行了吧?!
“儿子早就说了,谁都帮不了。”路枕夜小声道:“可是您不听。”
“我们不帮,那该怎么办?”路擎苍没好气道,“我说你不想法子就算了,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路枕夜摊手道:“谁都帮不了,所以要大人自己出手啊。”
路擎苍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除夕之夜,大人怎么会放弃这个绝好的日子啊……”路枕夜仰头,叹气:“我要向大人学习。”
路擎苍没搭理路枕夜,转而唤来一名太监,吩咐将他们排好的节目往后挪,重整旗鼓:“总之,国师大人来是会来的。只要再等等,就不会有问题!”
“恩。”路枕夜微微一笑道:“儿子相信不会有问题……只是……”
“……只是?”
路枕夜笑着侧身,让路擎苍把当下的情况看的更分明:“只是,陛下已经走了。”
“……”
路擎苍怔愣的往上看去,龙椅上……空空如也。
……
夜色四合,华灯初上。
宫婢与太监早早的完成了自己应该做的事,邀请了要好的姐妹或朋友,三三两两或成堆的聚在居宿的小院子里,一起吃着菜聊着天。
四下无人,只有宫灯与红红的灯笼在屋檐下发亮,拉长了纪明疏的身影。
就连平时负责看守的侍卫都没了踪影,纪明疏特意放了他们的假,允了他们在今晚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所以他们早就勾肩搭背的喝酒去了。
皇宫偌大,此时因为少了很多人,所以不比白日的热闹与喜庆。待安静之后就显得空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下了一座金雕的壳,实则冷清。
宫里是不允许的放鞭炮的,四周安静无声,隐约听得远方有燃起的烟花,映亮夜空的一角,重归黑暗。
纪明疏独自一人到了御膳房,从桌上拎走了食盒,转而逛去了后花园。
她随手将它放置在木雕扶栏上,自己也回身坐了上去。真好,这里安静又自在。她呵出一口雾气,眺望远方。
纪明疏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一直没能改掉这个习惯,那就是……
喜欢自己过除夕。
这句话不完全对,过一会再纠正。
此刻的晚宴应该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不过她向来厌烦这种虚伪的客套,所以每一年都早早的溜掉,把摊子丢给群臣。
她不喜欢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在场,那些人总会有些拘束,而她又是个仁慈的皇帝,不愿大家相互膈应,所以会早早地离开,还大家一个轻松自在。
只是今年走的更早了。
想来此刻,小菌子已经在宴会上告诉大家,她因为逛了邺京有些劳累,所以提前回去歇着,希望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明年上朝时再见。
说辞是一早就备好的,也提前吩咐了御膳房单独准备了一份菜,今年自己过,也不能太寒酸。
……不错,今年得自己过了。
因为上辈子,她是有姜竞淅作陪的。
窦炆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纪明疏相当赞同。
她以前细细琢磨过一阵,自己对姜竞淅的情感发生了几次转变,依次是讨厌—接受—喜欢—变态。
喜欢转变态就不用说了,这段十分曲折,大过年的,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那么剩下的关键就在于她为何喜欢他,以及她如何发现自己喜欢他,今日看点便是第一个。
这要从她上辈子登基后,第一年的除夕开始说起。
人们都说,不要去回忆从前,要把眼光放长远,展望未来。纪明疏对比了登基前后,发现这句话还真是个理。
因为回忆过往,只会让你觉得今后寸步难行。
纪明疏以前过的太好了,啥也不用愁,每天只要想点办法去对付那名半路杀出的国师大人就行,对于未来半点想法都没,属于混吃等死型帝姬。
后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昭华帝忽去,她提前登上那方宝座,手忙脚乱的撑过了她执掌国玺的第一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第一年乱七八糟的事情从不间断,她忙的焦头烂额,给姜竞淅惹出了不少乱子。
……这句话没说反,是她在给姜竞淅添麻烦。所以第一句话不是夸奖她的,那是用来夸奖他的。看看人家,啊,十九岁的少年,容色才华堪称完美,上辈子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要去辅佐灼华帝啊?
所以先帝虽然残暴,但是非常有看人的眼光,亲封了这么一个人去辅佐,才没能让纪明疏在第一年把自己的国家给耍脱,所以纪明疏的上辈子……应该是个英雄!
磕磕绊绊,吵吵闹闹,第一年勉强划下了句号。
除夕夜宴上,众臣春光满面,谈笑风生,互相唠着家常话。
“我家夫人有孕在身,估摸个半年就要生了。”
“啊,下月我孙子满月酒,大人可一定要来参加啊……”
“犬子十四有余,不知令千金年方几何?不如咱们结个亲家吧!……”
纪明疏忧伤的坐在龙椅上,听着这些她插不上嘴的话。
她没有夫人,也没有儿子女儿,她还没及笄,她还是正值妙龄期的少女。这些个老东西,忒没眼力见儿,不知道聊点她能说的,比如……抄书的时候用什么笔要写的快些。
纪明疏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们胡扯,暗自记下了几个特别聒噪、笑得特别大声的大臣,准备日后找个理由贬了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不会看皇帝的脸色,要你何用?!
总之,她没待多久,随便找了个理由溜了出去,也没让尾鸢跟着,自己一个人闲逛。
那时烟花开在天上,却被重重的玉宇琼楼给遮了一大半,她攀上攀下,终于在她常去的后花园一角找到了个最佳观赏的地点,一屁股坐在扶栏上,毫无皇帝的形象。
其实她不是见不惯那些臣子,她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除夕之夜,阖家团圆。唯独她……孤身一人。
心里的酸水忍不住的往外冒,各种悲伤感秋的诗句萦绕在她脑海里。什么“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什么“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等等等等,虽然说得也不是一码事,但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她能记得这些诗,都是姜竞淅教得好。
说来说去,她就是想她母皇了。
自己打小没个爹,娘还撒手走了,这要不是在皇家,她该怎么办?日后还有那么多的折子要批,还有那么多的书要抄,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心里的酸涌到眸中,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滴饱含悲伤的眼泪将要落下,然后被身后的动静给吓得憋了回去。
白衣飘飘的少年端立在身后,纪明疏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差点吼出一声: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