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很快拎着药箱来了大殿,因为宫婢转告他,国师大人受了伤,请务必赶紧尽快麻利点儿,故而他一路小跑,一把老骨头差点没在路上给颠散架。
“大人哪里受伤了?臣这就为大人检查。”老王缓了一口气,心急火燎地问。
只见木椅上,端端的坐着姜竞淅,纪明疏立在一旁,招呼老王过去:“王御医,你且看看,这伤该如何处理?”
老王急忙奔了过去,抓起了姜竞淅的手。
一阵尴尬的沉寂后,纪明疏担忧道:“怎么不说话?”
老王:“……”
这说什么,说他要是再来迟些,伤就自动愈合了么?
“前几日送去的冻伤膏无甚效果,还得劳烦王御医重新换一道药。”纪明疏道。
老王无语凝噎。这刀伤用冻伤膏抹,自然没个毛用,只是……国师大人会不知道吗?!
“陛下,这伤……”
“这伤是小伤,不必兴师动众。”姜竞淅平静的收回了手,“不过是裂了些许小口,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怎么行?”纪明疏悠悠的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国师大人这般尊贵,自然不能磕着碰着。王御医,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充满警告的话一响起,老王肃然一凛。他又懂了,从前纪明疏在姜竞淅身上栽了不少跟头,今日……怕是要报复回来了!
老王惴惴不安的瞄了姜竞淅一眼,后者不动安如山。他不禁暗道,果真是风水轮流转,不曾想纪明疏还有翻身的一天!
既然领了旨,自然是要照做的。
老王转身出了门,纪明疏也跟了上来。
“陛下,有何吩咐?”老王干巴巴的一笑,不用猜都知道,纪明疏肯定要狠狠整一整姜竞淅。
他对这两人的套路摸得太熟了!
“嗯,把药换成擦伤的吧。”纪明疏道:“有什么好用的都给他用上,虽然小伤,朕看着总是膈应。”
“……”老王一愣,竟不知怎么接话。
他忽然想到,上次花神御宴国师不也让药里加了蜂蜜,如今陛下这么做,是不是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你们……要不要这么别扭啊?!
老王长叹,正欲开口告诉她此事,纪明疏打断道:“他小人,朕大度,朕不跟他计较。但是,他糊弄朕,这个账一定得算。”
虽然她不明白伤怎么来的,不过他不愿意说,她不强求。为了提醒他擦药,她还特意送了“冻伤膏”去,结果如她所料,姜竞淅根本没放在心上,那她就只好招了老王过来。
老王再次凝噎。合着你们都在跟对方兜圈子呐?
很快,他取了药膏过来。
“涂吧,朕看着。”纪明疏下了令,托腮坐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老王握着抹了药的小木片的手踌躇了片刻,忽然面露痛色,弯下了腰去。
“哎哟哎哟——”
“王御医,你怎么了?”纪明疏狐疑,老王却小跑上来,径直将小木片塞在了她的手上。
“陛下,臣……肚子疼!”老王捂着肚子,拼命往后退:“请陛下恕罪,臣需要去一趟恭房……就劳烦陛下帮……哎哟哎哟——”
这匪夷所思的行径,让纪明疏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她目光移下,瞥见手里的小木片,才有些了悟。
这老王,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呢?
二人一望,有些默然。
还是姜竞淅打破了沉默:“陛下,臣自己来吧。”
纪明疏本意也想如此,但听到他主动这么说,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怎么,你是觉得朕做不好么?”
他自是没有这个意思:“陛下误会了,臣是觉得陛下尊……”
擦个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抱都抱过了,干嘛还这么见外!
纪明疏一把拉过了他的手,不悦道:“你客套话真多。”
她说着,拿起小木片就要往他指尖上抹,接着……顿住了。
恩……这手真他娘的好看欸!
以前在御书房授课时,纪明疏就老爱往他手上瞄……毕竟不能正大光明的看脸,她只好克制了自己的目光,往下偏移那么一点,就很妥帖。
所以,当时的情况便是:她正襟危坐,一副倾耳细听的模样,待他讲完一节询问她意见时,她再移动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和他对视一秒,只能一秒,不可再多,否则就显刻意。
若有旁人路过,只会道一句帝姬变了,居然认认真真地听国师大人讲课,殊不知映入眼帘的……则是他执握书卷的手。
纪明疏给这招取名为:偷梁换柱。
如今,这双手就在她面前。
许是看她好一会儿都没甚反应,姜竞淅问道:“……下不了手?”
这都什么跟什么?纪明疏背过了身,没有说话,慢条斯理的将药擦在了他的指尖。
修若梅枝,骨节分明,偏偏有些细长的划痕破坏了如玉的美感,就像绝品的名瓷多了瑕疵,看着就让人难受。
“陛下,工部……”小菌子与尾鸢一同跨了进来,见到这一幕有些怔愣。
“恩,工部怎么?”纪明疏未觉奇怪,顺口接过话问道。
“工、工、工……”小菌子瞠目结舌,已经忘了自己要汇报什么。
尾鸢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活生生将他推了出去,笑道:“小菌子说,恭贺您新春如意,万事大吉。”
纪明疏一愣,尾鸢又道:“陛下,奴婢还有东西忘了拿,先行告退。”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顿时跑了个没影,纪明疏茫然,侧头问道:“他们是怎么了?”
怎么了?方才他都没有注意,直到她回身问他,他才发现——
这个姿势真的……太暧昧了!
呼。已经逃离现场的尾鸢抚了抚自己狂跳不已的心,笑逐颜开。
小菌子呆呆的摸着头,还有点懵。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震惊的。
“鸢姐姐,刚刚……”
刚刚国师大人是不是从背后抱着陛下的啊?!
好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尾鸢想要否认,无奈冲击力过大,导致她一时没出的了声。她眼睛尖,看见了纪明疏是在给姜竞淅擦药,但是……
“呜呜呜,”尾鸢几乎要掩面而泪奔,“这真是太可以了!”
如冰般清透,如水般冷冽的少年丰采高雅,立在容色艳华明朗的少女身后,只需微微一俯身,就能从背后将她揽在怀中,这姿势,真的太可了——
然而,两位正主的心思全然挂在另一件事的身上。
“不日,禹州大坝将要修建,朕会传信于皇舅舅,让他力督此事。”纪明疏严肃道:“工部除了尚书唐浩宇之外,朕手上还有柳婔语,她会一并参与其中。”
她说着,从桌上寻了一小沓图纸,递在了姜竞淅的手上:“监察部不还有个方垣么?朕看他为人正直,可堪大用。让他全程督察,这样朕就能放一半的心了。”
禹州大坝让她如临大敌,甚至早早就想好了计策,为的就是避免它再次坍塌,重演上一世的悲剧。
调兵遣将,也只是放一半的心?姜竞淅暗自留意,随手翻看起了图纸。
这是禹州的地形图以及大坝的详细图解,从做工用料到耗费时长,均有标注。不等纪明疏开口为他解释,姜竞淅轻蹙眉,问道:“为何,这一份和最初的不大一样?”
这么快就看出来了?!纪明疏无语问苍天,他是把第一份图纸给默记在了心里吗?
“是朕改的。”纪明疏凑了过去,一指戳在了图上,为他解释道:“禹州大坝表面上是为了夏季防洪,实际亦有改变运河水流走向的作用。朕将大坝做了修改,将水流引向禹州下面的城镇,带动他们的经济发展,你看如何?”
“……不错。”姜竞淅看着她,目露赞许:“此想法极好。”
纪明疏一愣,她……这是被夸赞了?
“但是烨亲王知道此事么?”姜竞淅再问她:“你将禹州划给他,又建大坝引流,只为发展别地,倘若烨亲王得知,他会愿意么?”
他记得那日在朝堂上,她告诉众人,目的是为了让烨亲王处理禹州码头的乱子,此话迷惑了在场的朝臣,实际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绕来绕去,目的还是在大坝上。
“皇舅舅不傻,而朕自然也不能坑他。”纪明疏嘀咕道,“朕许诺,事成之后,会收回禹州,将别地作为补偿。”
原来如此。所以她在最初登基时就已经预见了现在的情况吗?
“让皇舅舅帮忙处理乱子是真,干预大坝也是真,只是别人不知道朕还有别的想法。”纪明疏轻声道,“禹州汛期水灾严重,若大坝坍塌,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罪责该在朕的身上。朕是国君,应当庇护自己的子民。”
话并不冠冕堂皇,因为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义务。
“恩。”他低声道,“陛下将来,定能做一名……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