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团在初三的时候便准备动身回南虞。
唐芸苏与曹子良在东麓除夕之夜定亲一事,已经被南虞的使者以数十只鸿雁传了信回去,届时皇宫上方鸿雁盘旋,洒落一地的鸟毛,场景定是壮观。
临走时,他们前来辞别。
“不再……多待几日么?”纪明疏握着唐芸苏的柔荑,恋恋不舍:“之后还有元宵节呢……郡主喜欢吃元宵么?”
“芸苏也很想多待,只是……”她抿了抿唇,娇嗔的看了纪明疏一眼:“只是不久南虞亦要过节,父王定会在那时操办婚事,举国同庆。”
啊,纪明疏略微遗憾。她喜欢唐芸苏,但也不能让人家拖着婚事待在东麓吧,此事等了漫长的十六年,好不容易得到了解决,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南虞的君王怕不是要把天给翻过来。
这么想着,纪明疏看见下方一脸喜色又有点呆愣的曹子良,很是吃味:“曹将军好福分,唐郡主天姿国色,一舞倾城,最后花竟是落在了他的……”
纪明疏闭了口。
她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姜竞淅,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她们二人话说得好端端的,看他作甚?姜竞淅不解她意,微挑了眉,用眼神询问。
其实纪明疏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觉得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做点什么打断她的话,一时养成了一个习惯,没有改过来。
所以,今天怎么没了?!纪明疏奇怪。
姜竞淅:“……”
“咳咳。”此次轮到了唐芸苏,她掩唇一笑,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流转,妩媚倾城:“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纪明疏松开了她的手,命一旁的尾鸢将一方小盒递给了她。
唐芸苏打开,赫然是最初,曹子良赔上的那对冷暖和田玉。
“这……”交出去的贡品,岂有收回来的此道理?唐芸苏摇头,不愿收。
“此物于朕是贡品,但是于郡主与曹将军而言意义就不一般了。”纪明疏笑笑,“这本该是曹将军送给郡主的心意。”
二人说话时,立在下面的南虞使者似乎出了些岔子,面露焦急,故而姜竞淅走了下去,暂时离开了纪明疏的身边。
他一走,那无形的压力瞬间失了个一干二净。
唐芸苏指尖摩挲着手上的冷暖和田玉,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纪明疏见她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也松了一口气,诚恳道:“朕恭喜小郡主了。”
原本纪明疏心中本有不合时宜的担忧,怕唐芸苏一时意气,或者是冲动,如今顾虑烟消云散。
唐芸苏合上盖子,抿唇一笑:“其实芸苏……真的很谢谢陛下。”
得了女神夸奖,纪明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她转而想起了与窦炆的那场谈话,到底如刺,膈在心上:“……朕也没做什么。”
唐芸苏摇了摇头,轻声道:“在来的时候,芸苏就已经在思考了。这么多年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他……亦或是为了自己。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纪明疏没有接话,静静的聆听。
“喜欢是真的喜欢过,放弃亦是真的放弃。在最美的年纪遇上了最心动的人,难免想要强求一个结局。”
唐芸苏望着她,接着道:“芸苏性子倔强而又执着,若是再熬个几年依旧得不到,心灰意冷,当是想个‘死’字,最好……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纪明疏陡然心惊,“你——”
“这种‘喜欢’,是不是很可怕?”唐芸苏感慨,自嘲曾经:“来了东麓之后,将心事诉给陛下听,芸苏都觉得好笑。”
她说着,忽然抬起双手一揽,将纪明疏拥在了怀中,附耳道:“那日陛下一言惊醒了我,原来芸苏与陛下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酿成那种局面,难以收场。”
被美人拥抱在怀,那是一种享受;而被自己打小就喜欢的美人拥抱,那是享受中的享受。纪明疏鼻间萦绕的都是忍冬花的香味,心荡神驰,头晕目眩。
“希望陛下莫要像芸苏一样,走了那么长的弯路……”她说着,声音带上了一层笑意:“但芸苏瞧着,那位大人十分聪明,是会为了陛下低头的,陛下可要怜惜眼前人,不要辜负大人的心意。”
等、等等。纪明疏听得茫然,谁跟谁低头?谁辜负谁的心意?唐芸苏说的……是谁啊?!
她张口准备反驳。
像姜竞淅这样的人,心怀天下,又岂是因为她而低的头?再者,他对她的心意不外乎“君臣之礼”,和男女之情八竿子打不着,何来辜负一说?
同时,唐芸苏已经放开了她,盈盈一笑:“芸苏等着……陛下与大人婚事的喜讯哦。”
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她话音刚落,姜竞淅从身后走上前来,唯剩最后“婚事的喜讯”五字萦绕在耳,经久不息。
纪明疏一僵,唯恐姜竞淅把对话听了去,镇定道:“是啊。郡主这桩婚事,可真是一大喜讯。”
唐芸苏看她紧张的模样实在可爱,掩唇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姜竞淅一眼,笑道:“芸苏与陛下辞别,下一次不知何时再遇。但是芸苏会记得陛下,希望陛下也不要忘记我。”
呜呜呜,她如何能忘记自己心中的女神呢?!纪明疏难抑心中的感伤,将要伸手挽留唐芸苏,却被姜竞淅不着痕迹的拦下了。
纪明疏手没能落得个着力点,只得顺势揪着了他的衣袖,面上还得装作云淡风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小郡主一舞。”
“一定有机会的。”唐芸苏笑笑,挽着曹子良的手臂,娉娉婷婷的远去了。
呜呜呜,芸苏,你一定要幸福啊!!!
纪明疏心里泪流成河,呼啸奔腾,奈何要维持皇帝的做派,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更使劲儿了。
南虞使者还没有走出宫门,东麓众臣没得到号令也不敢轻举妄动,纪明疏与姜竞淅站在最前面,见她拽着他不肯放,只得无奈的俯下身,淡淡地开了口:“……就这么舍不得?”
嘶——身后的臣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没看错吧,大半个月没搭理彼此的陛下与国师,居然在当下说话了?!
“你肯定不懂。”纪明疏没在意旁人的反应,忧伤的望着南虞使者团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道:“郡主来时朕未曾想过会是这样收尾,如今唏嘘不已。”
“……所以,还是舍不得?”
“不是!”纪明疏略微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姑娘家的感怀,你自是不能体会。”她自顾自的道:“朕此刻才觉得,她与曹子良在一起是极好的结局。”
原来上一世,唐芸苏的死是自己的选择,纪明疏还以为……是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原因。
如唐芸苏所说,这种“喜欢”是挺可怕,纪明疏与她观念相似,做出来的行为又是天壤之别。前者结束别人,后者结束自己,都是剑走偏锋,却没能杀出重围。
“因人而异。”姜竞淅道,“陛下……祝福就好。”
“……你……”
猛然,一道极其寒冷的目光从背上盘绕而上,宛如毒蛇跗骨,惊悚而阴毒。
姜竞淅转头望去,目之所及,众人垂头不语,未见异常。
纪明疏显然也有所察觉,握着他衣袖的手一松,小声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人在看我们?”
那感觉特别糟糕,像是被阴冷湿黏的毒液脏了手,让人浑身不自在。
“是么?”姜竞淅淡淡应了一声,往前一步,遮住了她看向身后的所有视线。霎时,那不舒服的感觉褪了个干净,她只能看到……赏心悦目的他。
“错觉。”他道。
“……”纪明疏轻叹一口气,嘟囔道:“好不容易撑了一年,倒像是才开始。”
要把从前的老路再走一遭,也不是个容易事儿。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何事呢?
“该是开始。”他看着她,眸光柔和:“以后还很长。”
“也是。”纪明疏笑了笑,毫不在意的将那不安的预感抛诸脑后,道:“对了。前两日送去给你的冻伤膏你擦了么?朕看着怎么没有效,不如……让老王给你看看吧?”
姜竞淅一顿,道:“陛下不必……”
纪明疏泰然自若对着旁人道:“来人啊,宣王御医!”
一旁的宫婢领命而去。
她回望他,笑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姜竞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