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想到了什么,感慨道:“我是真心实意的钦佩先帝,杀伐果断,是一名帝君该有的模样。只是可惜了姜凤君他……”
“住口!”
寒霜猛然一颤,一声怒喝,制止了男人接下去的话。
她因为吼得太急促,心神不稳,从口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迸溅在了自己的衣裳上,触目惊心。
“他是公子,不是凤君。”寒霜冷冷地道,“天下人皆不承认,公子是先帝的凤君。”
男人十分诧异,打量着寒霜好半晌,渐渐的,才从她狰狞的表情中窥见一角,有所顿悟。
“你……”男人忍不住笑了,优哉游哉的抱手,看着她道:“你们不承认,有用么?只要他自己承认是,那就是。”
寒霜十指弯曲,恨恨地抓在地面上,几乎是要陷进里面去。
男人瞧她模样很是有趣,蹲下身来与她视线相平:“所以,你是不是很恨她?恨昭华帝的无情?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答应我们?国师可是纥奚唯一的徒弟,你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他?”
寒霜一听,竟是笑了。她的牙齿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渍,看着很是可怖:“那又如何?”
男人一愣。
寒霜疑惑地反问,仿佛男人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国师是国师,公子是公子。这世上只有一个惊艳绝才的人……但他已经死了。”
男人无话可说。
唇齿间,止不住的流出鲜血,寒霜的视线慢慢模糊:“知道当年事情真相的,除了奴婢与大人您,再无旁人。就连、连国师都不知道……大人您可以放心了。”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栽倒在地。
临死之际,台上烛火似怜悯,跳跃了一丝微光,那是她眼中最后一抹颜色。
旧岁清荷,青冥相隔。
她记忆里不染尘埃、宛若谪仙一般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纥奚……公子。”
低语呢喃,与蜡烛一同熄灭。
男人站起身,毫无感情的道:“丢远点,喂山上的狼吧。”
……
纪明疏回来的时候,尾鸢正在往八宝瓶中插着凤凰木花的新枝,花开艳艳,轻而易举的就夺走了人的视线。
见她进了门,尾鸢凑到纪明疏跟前,问道:“陛下,您去找大人了吗?大人怎么说?”
纪明疏一个踉跄,差点身形不稳,她直起身子,面无表情道:“阿鸢,你先出去吧。”
该不会又吵架了吧?!
尾鸢心里哀嚎一声,这真是太难了吧?!
但她嘴上还是乖乖应了一声“是”,而后体贴地合上了门,将房间留给纪明疏自己。
凤凰木花瓣上还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瓣络缓缓划下,像是美人眼梢挂着的一滴清泪。
“……奴婢一直觉得,大人他……应该是怨恨纪家,怨恨您的。”
“……团圆吉祥,不过是图个彩头,听着好听罢了。这为假,但……祝陛下,是真。”
“……大人对皇家心有怨气,又被先帝绑缚在您身边,辅佐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了异心。”
“……臣愿东麓……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是寒霜诡异又同情的目光在脑中闪现,是他的低语呢喃在耳边诉说,两两缠绕,几乎要勒住自己的喉咙,透不过气来。
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亦或是都是真,都是假?
纪明疏狠狠地拂过桌上的花瓶,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水花四溅,地上一片残藉。
尾鸢还未走远,听见声音急忙奔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您……还好么?”
无人应答。
“在先帝故去的那晚,奴婢亲眼看见……国师大人进了先帝的房间,接着,先帝就出事了。”
寒霜挑唇一笑,偏偏含着三分阴冷,让她想起了纪明岚。
“本宫看到,国师大人毒杀了先帝。”
千丝万缕,均在指向同一个人。
或许,就是姜竞淅杀了她的母皇,目的是为了自己的父君。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那么一个干净明朗的少年,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往事一幕又一幕,纪明疏捂住眼睛,却抵挡不住回忆尽数涌上。
篝火旁,他复杂的望着她,还有一丝疏离:“他,他是个绝艳的人。通天文知地理。世上最好的词去形容他,都不为过。”
“对于臣而言,他确实很重要。”
还有更久远的,是她在诗会上,摇着折扇,笑盈盈地问他:“姜竞淅,你用的这个化名,有什么独特的含义吗?”
“……故人之名罢了。”
故人?哪个故人?莫非是……已故之人?
……
“你与你母亲一样!不,是纪家,所有人!都是薄情寡义,冷血无情!”
“纪明疏,纪家作孽太多,你的身边,必定潜藏着复仇之人……我杀不了你,但是他们一定会……”
最后,是她的皇叔硕亲王,阴魂归来,附耳低语。
“呵,呵……”纪明疏连声冷笑,以前听纪明岚说,听硕亲王也说,她都不屑一顾,谁知,他们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人。
姜竞淅应该怨恨,她们都对不起他。
“世事太平,陛下社稷已稳,臣特意来此请求陛下,臣意辞官卸职,望陛下……恩准。”
蓦然间,他的话再次响起。
身凉成冰,纪明疏扶着床边躺了上去,随意扯过锦被遮住了自己。
那时候,他对自己是有多绝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光灭。
凤凰木花羸弱地散落在地上,滋养它的水已经渗进木板的罅隙里,慢慢干涸。
过往,离别,怀念。
有怎样的前生,才能铸就这样的因果?
往事纷至沓来,那是她脑海深处,该做又该醒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