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透露的信息,一句比一句多,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让纪明疏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台上,白蜡凝成滴滴烛泪,滑落到底,一寸相思一寸灰。
寒霜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温婉娴雅的模样,她就这么看着纪明疏,等着她消化她说出的这些话。
“父君……替母皇死?”纪明疏恍神,“寒霜,你是因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都敢欺君了么?”
“奴婢是否欺君,陛下自有裁断。”寒霜没有丝毫退缩,只是将事实告诉了她:“说来也是很巧……先帝遇见公子,亦是她及笄的那一天。”
“那时先帝还是帝姬,公子已经靠着自己的才学与见识名扬八方,只是无人得知,他竟是隐居在了小小的山上。”
寒霜说着,嘴角扬起一抹柔暖的笑意:“先帝赏识公子,将他接进了宫中收作幕僚,而后……先帝登基,公子也进一步得到提拔,贵为……当朝国师。”
纪明疏一颤,无法接话。
寒霜没有发觉纪明疏的异常,自顾自地道:“再后来么……先帝娶了公子,迎为凤君。”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婚后,先帝却与公子时有争执,先帝再娶,公子便离开了皇宫,重新回到了那座山上。如此一别,便是数年。”
“等到再见的时候……便是公子,替了先帝去死之时。”
寒霜将往事娓娓道来,动听的像是话折子里的故事。
“重逢的那次,先帝怀上了您。只是可惜……您的父君已经不在了。先帝在此后的几年,血洗了朝堂上下,这些陈年旧事,渐渐的也被掩盖了。”
寒霜说至此,话语中多有感怀:“虽然国师大人长得并不像纥奚公子,但是他打小与公子在一起生活,那气度与风采倒是承了个四五成,奴婢以前看着,偶尔都会吓一跳呢。”
“国师大人,不是天生的奇才。”寒霜道:“真正绝世的人,唯独只有您的父君,纥奚公子。”
“可是,父君为什么会……”纪明疏蹙眉询问,她并没有明白这个缘由。
“先帝有旨,请恕奴婢不能说。陛下,身处帝皇家么,免不了会有腌臜不堪的事,那都是为了……维护皇权。”寒霜别过头,转而盯着墙上她们二人投下的影子:“先帝没有告诉您,是为了您好,希望您能体谅到先帝的良苦用心。”
既然要做被呵护的花朵,那就应该一做到底。
“纥奚公子一去,就剩国师大人伶仃一人。公子身为前国师,留下的权威依旧存在,加之国师大人自身的才能,朝中多的是人对他有所忌惮。”
寒霜道:“在先帝故去的那晚,奴婢亲眼看见……国师大人进了先帝的房间,接着,先帝就出事了。”
她说着,唇角牵扯出一丝鬼魅的笑意:“奴婢是先帝的贴身宫婢,不忍见陛下被国师大人蒙骗,所以,奴婢甘愿用性命来谏言。”
“大人对皇家心有怨气,又被先帝绑缚在您身边,辅佐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了异心。”
她说到此处,俯身长拜不起:“陛下,您要当心……国师大人哪。”
纪明疏明白了。
寒霜先前的种种铺垫,只是为了此刻。
她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只需要等待着纪明疏询问她别的细节,却见纪明疏转身,竟然是离开之意。
寒霜错愕,不知该不该叫住她。
“寒霜。”纪明疏行了几步,忽然回头,淡淡问道:“你之前是跟随父君的人么?”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寒霜有片刻怔愣:“不是,奴婢从小陪着先帝长大,一直是先帝的人。”
这样啊。
纪明疏微微点头,再无问题。很快,消失在了凤凰庙。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
直觉告诉她,寒霜没有撒谎,她说的全是事实。然而,在她及笄的节骨眼上来告诉她,寒霜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噗嗤。”纪明疏忍不住笑了,笑的嘲讽,笑的凉薄。
她在细微的颤抖,以至于差点握不住手上的提灯。
真奇怪啊,纪明疏望着遥遥的夜色,默默地想。既然是她母皇的宫婢,为何不称她的父君为凤君,再不济也是前国师,怎么会是……纥奚公子呢?
……
纪明疏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与来时一样,高贵威仪,不见半分慌乱与打击。
与从前判若两人。
寒霜不相信,纪明疏会没有一点触动。她死死地盯着纪明疏远去的背影,直到融化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这才捂唇轻咳一声,手心浮现猩红的血迹。
“你们,说完啦?”幕帘被掀起,从后走出一名男人来。
“你说的,是真的么?”男人也有些疑惑:“国师毒杀了先帝?”
“大人。”寒霜漫不经心的盯着手,一点点将血迹擦拭干净,纠正道:“奴婢未曾说过,国师毒杀了先帝。”
“那你……”
“奴婢只是将所有的事实告知给了陛下,不是吗?”寒霜咯咯的笑了,“况且,国师本来就有最好的动机,为纥奚公子复仇。”
“你说的是事实。”男人皱眉,“但是你还是有很多没说。”
“足够了。”寒霜叹息,“奴婢陪伴先帝这么多年,还不了解帝皇纪家么?”
“她们哪里懂得‘感情’为何物?为了维护手中的权势,杀了多少人,您心里还不清楚么?”
男人自然清楚。
“一点点疑心,就足够了。”寒霜微笑,“陛下与先帝一样,骨子里都流淌着冰冷的血,她们纪家,都是薄情寡义之人。什么深情,什么爱意,说出来,不是自取其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