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庙灯火通明。
数十个白烛围成一圈,在庙中央的供台上静静燃烧,旁有轻纱卷起,隔得远远的,是为了避免被蜡烛引燃。
纪明疏立在庙前,粗略的扫了一眼周围,这才走了进去。
行动间,她的裙摆带起了一阵风,惊了庙柱旁点亮的光,一时间,烛影晃动,也是在提醒那人——她来了。
厅堂里,拜垫上,端端地跪坐着一名女人。
她身穿一件灰白色的衣裳,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与花纹,乌发尽绾,盘在头上,用一根檀木簪别住。
听见响动,那人不紧不慢地转身,烛光一映,照出她微施粉黛、清秀的脸庞。
“殿下……不,陛下。”她伏身而拜,轻声道:“恕奴婢口误之罪。许久不见,如今重逢,奴婢恍惚间以为……是在曾经。”
“寒霜。”纪明疏歪头打量了一下她,话中透着一丝好奇:“抬起头来。”
寒霜一顿,直起身子,顺从的照做了。
“擅自离开皇陵,可是死罪。”纪明疏似轻叹,道,“你知还是不知?”
“奴婢知道。”寒霜依旧柔和的笑:“奴婢只是想见陛下一面,毕生无憾。”
“谁庇护的你?”纪明疏也不想跟她兜圈子,“是谁庇护你,让你一路找寻到凤凰山?”
“是奴婢自己想要见陛下。”寒霜背脊挺的笔直,柔柔地看着纪明疏,道:“不过一年半不见,陛下……您真的变了很多。”
从前那个贪玩爱闹的帝姬,如同脱胎换骨,成为了她眼前稳重大气的姑娘。看来是经受了不少的磨砺。
寒霜的话错漏百出,纪明疏不会全信。她一个小小的宫婢,何德何能可以从皇陵里脱身,又悄无声息的将信送到了她的房门前。不过既然她拼死也要来,那定是怀抱一种比她生命更重要的目的。
这目的,是好,还是坏呢?
“现在你已经见到朕了。”纪明疏也不戳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询问上面,不如开门见山,大家直奔主题比较好。
“陛下,”寒霜柔声道:“自从先帝逝去之后,奴婢身在皇陵,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
“哦?”纪明疏挑起一个音,懒懒散散地问:“什么事情?”
寒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先帝中毒中的蹊跷,其中应当有许多隐情。”
“恩。”纪明疏点点头,看似很用心的在听她说话。
“奴婢此番来,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她继续道:“念在先帝照拂奴婢数年的恩情上,奴婢甘愿用生命来换一次陛下安然,这亦是为了东麓的国祚。”
“哦?”纪明疏拉长了音,“国祚?”
“是,陛下一定要当心……朝堂上,一定有心怀叵测之人。”
纪明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比如?”
“比如……国师大人。”
是一颗巨石在平静无波的湖中心投下,翻起惊涛骇浪,淋下一场湍急的暴雨。
纪明疏静静地看了寒霜一会,才问道:“……国师?”
“是啊陛下。”寒霜盯着纪明疏的神情,想从中找寻一丝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但一时半会瞧不出个什么,所以她继续微笑道:“奴婢一直觉得,大人他……应该是怨恨纪家,怨恨您的。”
……
怨恨。
纪明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腾的,在脑海中最先闪过,竟是他元宵那日一字一字念的温柔如水的话,在她心中烧至沸腾。
“团圆吉祥,不过是图个彩头,听着好听罢了。这为假,但……祝陛下,是真。”
又有前世除夕那夜漫天烟雨落下,从璀璨沦为零碎的光点,在黑夜如萤火闪亮:“臣愿东麓……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无论是他来寻她,亦或是温暖的拥抱,无论是他温声细语的安慰,亦或是他答应赔她新年之礼,眨眼之间全被碾碎成齑粉,尽数抖落之后,只剩下苍白的“怨恨”。
原来,一切都是怨恨么?
怎么……就成了怨恨呢?
“先帝疼爱您,所以她希望您能平安无虞、开开心心的长大,所以很多事情,就瞒了下来。”
寒霜眼中映着烛火摇曳,鬼魅异常:“但是奴婢不希望陛下一直被蒙在鼓里,即便就是死,奴婢也要站出来,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您。”
“何事?”纪明疏好以整暇的看着她,话中没有任何情感。
“陛下还未曾见过您的父君吧?”
父君?
这二字分量太重,纪明疏心头一跳,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是谁?”
寒霜仰起头,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隔着她在看另外一个人:“您的父君,他是当年闻名天下的……纥奚公子。”
此刻,纪明疏是真的茫然了。
纥奚公子?这个名字极其陌生,她并未听说过。
“当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先帝下了死令,命所有人缄口,违令者斩。一晃多年而过,知道这个事的人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几个不知全情的人。”寒霜幽幽地叹息。
纪明疏瞧着瞧着,竟有种临死时面对纪明岚的错觉,明明寒霜与纪明岚完全不同,但她们看她的眼神……却是一模一样。
像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
纪明疏不言不语,寒霜只当她是受了震撼,一点一点将口中的毒液注入到纪明疏的血液里:“那件大事……便是您的父君纥奚公子,成了先帝的替死鬼,自刎在旭阳殿前。”
“……”
“而国师大人……自幼没有双亲,被您的父君一手抚养长大,如同至亲……您说,他,是不是……非常怨恨纪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