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凤凰木花在五月的第二次盛放。
柔嫩的它们怎么嫩如何能承受这样的力道,随着劲风而过,花朵被迫脱离心蕊,离开栖息的枝头,翩然旋转,簌簌飞舞,下了一场漫天的红雨。
“大胆!国师大人在此处歇息,是谁惊扰了大人?!”
一名侍卫气急败坏的从头上捋下满头的花瓣,模样滑稽又有些可笑。
待他看清来人后,浑身一震,仓皇跪地:“属、属下不知是、是陛下,属下、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
纪明疏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好玩,甚至还打量了他一眼。
她正想开口说话,猛地停住了。
慢着,这侍卫刚刚说……国师?
……姜竞淅他,在这里吗?!
纪明疏一呆,那“国师大人”四个字仿佛有了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她一听就会泛起紧张,从而导致心跳莫名加快。
纪明疏宛如老鼠见了猫,转身想要逃离现场,但已经迟了,似乎是为了印证侍卫说的话是真,从树后缓步走出他的身影。
姜竞淅……似乎真的在树下歇息。
他低微垂眸,乌黑漆密的睫羽覆盖了他的眸光,一时看不出喜怒。这棵大树花繁叶茂,足以遮蔽午后的阳光,让他匿在阴影中。而他带着一身的花,长身玉立,任凭顶上凤凰木之花洒落成帘。
洁白胜雪是他衣,青丝尽束是他发,缀在他身是凤凰木花,纪明疏从不曾觉得,白、红、黑三色,竟是这样的人间盛景。
她一箭,让花兜了他满身。
姜竞淅朝纪明疏缓缓走来。
这时的阳光太过倦懒,他眼中还掺了零星的朦胧。他拂开肩头、身上的凤凰木花,行走间一路散下,伴着阳光,重新在地上开出花来。
直到他立在她面前,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本该是纪明疏巧言善辩之时。她向来会掰扯,在这种时候,她就该找点什么借口来岔开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万一姜竞淅生气了呢?万一她又被他罚抄书了呢?
然而这一次,她和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纪明疏只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伴随着律动,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就像这满林的凤凰木一样,灼灼生长,随风摇曳。
她唯恐自己一张口,那砰砰而动的心跳声就暴露了。
完了——
她好像——
恍惚间,面前的少年把她方才射下的那朵凤凰木花与那只箭羽,一同递到了纪明疏的眼前。
她的目光不得不落在了他的手上。这朵凤凰木竟有掌心那般大,比阳光还明媚了三分,若丹凤之冠。
她果真很有眼光。
纪明疏踌躇片刻,抬起了手,却不是接过他递来的花,而是转而落在了他的发旁,捻下一朵他没能发觉的花瓣。
她的手在细密地发抖。
“朕不知道你在这里……”纪明疏将那花瓣攥在掌心,捏出了薄薄的汗,小声地道,“朕不是故意的。”
他目如幽潭,清清浅浅,有粼粼的光。
在这样的注视下,纪明疏心慌意乱,还得故作镇定地接着道:“扰了国师好梦,朕心有愧疚。”她顿了顿道:“……不如,朕就将这朵最美的凤凰木花赠予国师,当做赔礼吧?”
他嘴角牵出浅浅的笑意。
“……花么?”他开嗓,有刚醒的低沉喑哑,撩拨心弦:“……不如,陛下将这支箭赠予臣,亦是一样的。您觉得呢?”
……箭?
箭有什么好的?
纪明疏勉强一笑,铺天盖地的失落席卷而来。
他没有接受她的花。
“……也好。”她从他手上取走了那朵花,道:“那朕……先去找尔阳了。”
“恭送陛下。”
凤凰木花捏在手心,却莫名生出丢弃之意。不被姜竞淅所接受,算什么最美的花。
纪明疏怅然若失,望着满山的凤凰木竟有些“大祸将至”之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缤纷的红色花雨中,在纷乱的心跳声里,她终于彻底醒悟,明白了自己别捏的心思。
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这个事顺理成章,又有些不可思议。她需得捂紧自己的心意,不可被别人察觉。
待笄礼之后,众人启程回宫。纪明疏回望身后的凤凰山,开口道:“朕听这几日,凤凰木山上的溪水潺潺而动,涓涓而流,那声音甚是动听。为表喜爱,朕决定将凤凰木山更名为鸣溪山,众爱卿以为如何?”
鸣溪鸣溪,实则为“明”与“淅”。
没人知道她话真正的含义,只是俯身叩拜:“陛下圣明。”
从此,这座山的意义,远不止有凤凰木花那么简单。
漫山凤凰木花的红系连成线,牵起她与他前世的缘分。美中不足的是,他没能接受那朵寓意为“爱”的花,或许这是命中注定,亦是……前世劫难的开端。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缘起缘灭,不外乎,花里逢君,花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