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低如恋人的耳语，出口却是无情决绝。
一旁的人早已吓得呆住，只听得“死谏”二字在耳边缭绕不绝。
这话终于是刺伤了他，让他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
“这可是……陛下的真实想法？”他问她，话里透着一股深深地疲惫，和寂寥的心伤。
“……连死都不敢，你还想救她？”纪明疏冷冰冰地立在原地，满是嘲讽道：“让朕看看，你与她的情谊值几分真心。”
他敛眸道：“臣与他……并无很深的交情。只是此事，他当真无辜，臣……”
是啊。阮清瓷无辜，都是她这个罪魁祸首的错。
“也许，您不是想要处死阮大人，而是……”他的话在微不可闻地叹息：“是想对臣，是吗？”
纪明疏有些错愕。她想否认，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副模样落在他眼中，便是默认。姜竞淅自嘲地勾勾唇角，浅浅笑道：“那么，陛下想让臣怎么做呢？”
纪明疏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不上不下，他竟然……竟然真的敢？！
纪明疏转过身，樱红色的长摆逶地，从下而上显出暗金色的千叶海棠与栖枝飞莺，是流缱殿最耀眼的存在。
“真好……国师不惧生死，教朕感动。”她嘴上这么说，却无半点被打动的模样，“朕之前说过，朕是个念旧情的人，死谏就不必了。不如……就讨朕的欢心，怎么样？”
她每说一句，尾音就会拖长几分，散发着无尽的嘲讽。
“还请陛下明示。”他的手藏在袖下攥握成拳，骨节都泛起了白。
纪明疏沉吟片刻，转头笑道：“恩……国师琴艺超绝，高山流水。今晚你就替了这名琴师，来为朕弹上那么几曲，哄一哄朕，直到朕高兴为止。”
“……臣遵旨。”
如果只是这样，他尚且能接受。
听见他的回应，纪明疏笑容更深，她对着大司乐道：“去，将冰窖里面的那把遗音冰弦琴取来。”
不过半会儿，大司乐抱琴而来，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而剩下的那名琴师赶紧把手上的义甲褪了下来，奉给姜竞淅。
纪明疏伸手，阻断了她。
“欸~国师弹琴，用不着这个。”纪明疏凉薄道：“义甲这种东西，只会阻碍国师与琴接触，遗音冰弦琴可是有灵性的。”
“但——”大司乐下意识脱口而出，立马住了嘴。
原来纪明疏在这里等着他！
这把琴的琴弦是由雪山冰蚕虫吐出的丝搓捻而成，冰寒彻骨，需要存放在冰窖中才得以保存长久，天下唯此一把。
如此珍贵，音色自然是冠绝天下。一个音起，如雪落，如雨下，如冰撞，铮铮而鸣，哪怕就是纪明疏上去瞎弹，那也是悦耳的。
所以同样的，此琴琴弦冰冷，如冰锋利，极容易割伤手指。若是没有义甲的保护……
众人剧颤，想要替姜竞淅求情，但又没有资格，另恐牵连自己，最终默然无语，乖乖退下。
姜竞淅没有为自己说话，甚至从始到终不发一言，仿佛他才是那个旁观者。
琴案已经布好，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启步往位上走去。
无论如何，他都认下了。
紫衣翩翩，从她身旁而过。她抬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袖，无奈从指间滑过，最后空空如也。
大殿光芒太晃人眼睛，纪明疏眼睛酸涩，微微发红。倘若他愿意开口求她一声，甚至只要流露出一丝不愿，她就放过他！
但是他没有，他从来比她更能忍耐。
她手握成拳，狠狠道：“舞姬全部留下！”
她说着，还不够解恨，补充道：“东麓当朝国师亲自为你们伴奏，你们可要跳得好些，莫要辜负了人家。”
他不是淡定吗，他不是不屈服吗，他不是想要救阮清瓷吗？
她给他这个机会。
光是伤害还不够，她还要羞辱他，这一次，她要把他踩在脚下，碾进泥土里！
她回身，坐在了金漆雕凤宝座上，灌下一大口酒。
“陛下想听什么曲子？”他抬手，肤若暖玉的手拨动一个音弦，荡出碎冰的声音。
之前受到了纪明疏如此的羞辱，他依然垂眸，宛如身处御花园中，而这只是他兴起时的随手一弹。
他话十分平淡，且这莫名的熟悉感让纪明疏下意识地接道：“弹你最拿手的吧。”
“臣遵旨。”
纪明疏尚且困顿，这对话似乎在遥远的曾经上演过一遭，那是……什么时候？
他波动琴弦，宛如一滴星子溅落星辰大海，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是了……纪明疏凝目望着杯中酒，是他初次教她学琴的那天。
……
“你要教本宫弹琴，你会些什么？”纪明疏居然临下的睨了他一眼，“本宫的口味可是很挑的！”
他没被她唬住，只从她面上看出了不情不愿：“您想听什么曲子？”
纪明疏勉强道：“你会什么，就弹什么。弹个你拿手的吧。”
“……《凤求凰》。”
……
《凤求凰》？这有什么好听的……
脑海中，彼时的话渐渐消失，卷进了他弹奏的曲子里。
心疼难抑，纪明疏端着杯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几乎要痛的弯过腰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怎么……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