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知道他有骨气，但没想到他如此有骨气，果真是为了心爱的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什么羞辱，什么折磨都能忍受。
褪去了义甲的保护，指尖变得不堪一击。两个时辰不间断的弹奏，他的手已经磨起了血泡，后被琴弦挑破，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痛。
但他一声不吭。
尾鸢怎么求情都没用，唯恐再开口会加重纪明疏的逆反之心，这样不仅不能帮到姜竞淅，反而会害了他。
尾鸢不忍心再看了，只得站在一旁闭上双眼，她尚且寒心，真不知道在下方弹奏的那个人，又是何种心情？
时间再过，寅时的雨下得略大了些。地上被打湿，渐渐地积起小小的水洼，到处都散落着破碎的霓光。
两个人都撑到了此刻。
他还是没有半分松懈，尽心尽力地弹好了每一曲，一个音不错，让她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酒意的烧灼让大脑混沌，她终于从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晶莹凝白的冰弦丝被鲜血浸红，看着就可怖渗人。
纪明疏猛然伸手，抓住了姜竞淅的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曲不成调，支离破碎，琴弦嗡嗡振动半晌才停歇。
她余光扫了一眼，昔日她素爱偷瞄的指尖由红泛起了青，失了往常的血色，指腹上被勒出的伤痕历历可见。
疼吗？
攥住他的手腕越发用力，她俯身想问，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了她……你竟能如此？”纪明疏声音有些发抖，入喉的酒涌至眼眶，点出一滴水光。
撑到此刻，是她败了，以前是，现在更是。
她居高临下，他偏过头，没有去看她。
“臣曾经也不明白……”他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睫羽轻颤，“那时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但是他说……我不懂。”
纪明疏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而他可能也没明白她要问什么。
她下意识地松了松手，给了他片刻喘息的时间。
姜竞淅从袖口处摸出一方手帕，他的手有些僵，握着总有些颤抖，但他忍了忍，将琴弦上的血渍一点一点擦了个干净。
“没能弹好，是臣的失职。”他道，“但臣希望您三思，不要犯了先……同样的错。”
“呵……呵呵呵……”纪明疏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失笑，抬手擦去了眼角将要滚落的泪，道：“你还像从前那样蔑视朕。”
便是十指连心的疼都没能让他皱眉，听到她的话他眉心一蹙，将要开口说话，却被她打断了：“阮广闵一事朕会重新考量，夜已深，国师先回去歇着吧。”
她面无表情道：“来人，将国师送回府上。”
殿外，漫雨成帘。
……
入了夜，皇宫便像是一幅黑白的水墨画。
纪明疏睡得并不安稳，较往日又差了许多，从梦中数次惊醒，到了最后睡意全无。
她索性掀开锦被下了床，未曾点灯，就着外面沿廊的光移到窗边，推开了窗。
风吹斜雨幕，席卷着碎雨灌了进来，她打了一个寒颤，发起了呆。
姜竞淅受伤的手时时刻刻地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在当时没能看得清的神情，身处梦里竟一个细节不落的回忆起来。
他面色苍白，孤孤单单地坐在流缱殿，每一个调子听似轻快，实则寂寥又伤心，空空荡荡。
她抬手捂了自己的眼。
怎么……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呢？
这个问题，她最近问了自己无数次，均得不到答案。兴许是有一步行差踏错，导致满盘皆落索。
她也不晓得自己呆坐了多久，只待天色刚亮，把推门而进的尾鸢吓了一大跳。
“陛下，您……醒啦？”尾鸢毛骨悚然地看着纪明疏，“还是说……您一直没睡？”
这个问题让纪明疏难以回答。
她低了声音，问道：“……他还好么？”
这个问题让尾鸢也难以回答。
尾鸢走到纪明疏身边，颇为为难。她已经不了解纪明疏的想法了，更不知道怎么说才会让纪明疏有半分心软。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王御医说，毕竟十指连心么，疼肯定会疼上好一阵子，大人的手需要要休养几个月，视恢复的速度而定。”
纪明疏顿了半晌，才道：“看看有什么好用的药，给他送去吧。就……别说是朕了。”
尾鸢心里一酸，嘟囔道：“这药还能有用么……”
不是喜欢么？还有这样喜欢人的方式？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真不懂纪明疏是个什么意思，但凡在说话的时候留三分情面，事情也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
纪明疏越是生气，说的话越是伤人，不刺痛别人不罢休，伤勉强能够痊愈，但是说出去的话怎么也是收不回来了。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两颗甜枣，尽做无用功。
纪明疏读懂了尾鸢复杂的眼神，一时做不得声。不知沉寂了多久，她道：“去国师府吧。”
尾鸢霎时紧张起来。
又去啊？！
前两次去，可曾一次是以欢喜收场？这一次……尾鸢更是难以想象。
她害怕这次闹得更僵。
本就难以挽回了，若是再生变故，这关系只怕就此断裂，难以修复。
纪明疏声音极低，也没什么力气，“……朕想看看他。”
她既然下了令，尾鸢不敢不遵从。
“奴婢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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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篇而已，大家不用这么难受。前面铺垫了几十万字，都说上辈子老纪不会对姜姜很好，所以她才有了很多改变。上辈子他们的错过，现在刚开始。放心，写完前世篇，我一定撒大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