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寻萧来找纪明疏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天气极好，头发很快就干了大半，只剩下发梢还有些微润。
见他到来，纪明疏也没有抬头，依旧坐着，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
“派去的人已经将桥洞下的流民找到。”纪寻萧先将重要的事情告知给她，“我们会将她们妥善安置，不会让旁人知晓，你可以放心了。”
“嗯，”纪明疏想了想，嘱咐道：“除此之外，别的村落一样会有奔逃在外的流民，你们也得仔细找一找。”
“自然。若不是你无意中发现，我们竟还被蒙在鼓里。”纪寻萧说着，攥紧了拳头，“廖轩倒是会装，此番定要将他与那县丞严惩！”
“这不算什么。朝堂上，阴奉阳违的事情多了去了。”纪明疏心不在焉地应着，“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咱们要抓就得抓大的。不过目前不易打草惊蛇，有很多事情我需要捋一捋。”
她时不时地用指尖敲点着石桌，一下又一下，心事重重的模样。
“哦？”纪寻萧忍不住打趣道，“你竟然还有这种时候？”
那个音扬得让她莫名不爽，纪明疏不满道：“‘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
“如临大敌，一愁莫展时候。”纪寻萧笑笑道：“有什么不妨说出来，哥哥为你指点一二。”
“唔。”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纪明疏将头埋在桌上，沮丧道：“腹背受敌，外忧内患呀。”
“情势竟然如此严重么？”纪寻萧诧异。
纪明疏并不打算将阮清瓷的事告诉他，含糊其辞道：“朝堂上隐藏了一个甚大的毒瘤，我在明而他在暗，你说我够不够忧虑？”
“那确实挺忧虑的。”纪寻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但我相信，阿疏总能解决。”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这话颇废，纪明疏瞥了他一眼，“与其说这些，不如来点实在的。不是说要为我指点么？”
“呃……”纪寻萧讪讪一笑，“在处理政事这方面，哥哥还不如你呢。不过，你要是让哥哥去解决谁，我倒是轻轻松松就能为你做到。”
“恩。”纪明疏声音忽然低落，“那你……去帮我把她……”话还没有说完，她烦躁地否定了自己：“算了，你当我没说。”
纪寻萧盯了她好一会儿，问道：“你说的她……该不会是我们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吧？”
纪明疏没有承认，她满不在意的别过了头，不再说话。
“不过一个户部尚书之女，也值得你这么做？难不成……”纪寻萧也不傻，联想起了今日的对话，他忽然问道：“阿疏，你对他可是……认真的？”
“‘他’？”纪明疏还记挂着阮清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个‘他’？”见纪寻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很快反应过来：“你说……姜……？”
纪寻萧点了点头。
纪明疏不冷不淡地斜了他一眼：“君无戏言。”
“唔。”纪寻萧若有所思地翘起了大长腿，手肘撑在了桌边：“去年不是说不了解此人？合着今年……了解了？”
“至少不是一无所知。”纪明疏神色不变，“况且，了不了解又如何？”
“你说的是，了不了解又如何？”纪寻萧再一次点了点头，瞧着很是赞同她的话，“之前我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念着你的身份尊贵，想要什么都无可厚非，更何况一个男人。只要你喜欢，那就随你开心。想要娶他，也不是一件难事。”
纪明疏眉头狠狠一皱，“纪寻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微微恼怒，他却十分平静：“阿疏，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蹙紧眉头，道：“从来不曾。”
“如今你已经及笄，招纳凤君不过迟一天早一天的功夫，我当然不会阻止你。”纪寻萧漫不经心，道：“但你是国君，行事不能从一般人的角度去看。再说了，你的性子我还会不了解？”
“你在质疑我？”纪明疏反唇相讥：“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性子？”
纪寻萧看了看她的神情，喟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忘了。”
忘了？纪明疏有着瞬间的困惑。
纪寻萧缓缓道：“鹦鹉。”
她迷茫地望着他，“什……”
纪寻萧耸耸肩，“想不起来也罢。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纪寻萧。”纪明疏拍桌而起，咬牙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不是对他诸多防范么？你觉得他怀有秘密，心有不轨，对不对？”
纪寻萧没有吭声。
这无异于默认，纪明疏心照不宣：“所以，你不知道他是谁吧？”
纪寻萧冷嘲一声，“他能是谁？”
“他是……”
……
房内。
纪浔雪不紧不慢的拉下支摘窗，挡住了从外透进内的阳光。
谢衣立在窗边，见状笑道：“哎呀，无意听到这么多秘密，要学会从左耳进，右耳出才对呀~”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神色满是不以为意。谢衣无心政斗，即便就是听到了，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纪浔雪更是如此，她甚至没有应和他的话，而是顺势在凳子上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谢衣跟着凑了过去，这才发现，她并非是不在意，而更像是心不在焉，显然是将那纪明疏与纪寻萧的对话都记在了心里。
“原来他真的……”她口中喃喃低语，话与清茶一并咽了进去。
抿了一小口，纪浔雪也不着急将瓷杯放下，而是握在手心里把玩着。看着那上面勾勒的繁花似锦图，心里情不自禁念起另外一个人来。
难怪在客栈一见，她就觉得那份气质实在眼熟，让她忍不住想要接近。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本该是得天独厚，不该第二个人拥有。
原来……他真是他的徒弟么？
纪浔雪神思恍然，光影迷离间隐约记起，多年之前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从门口洒下烈阳斑驳，竟然同今日一样。
是……是她失去至亲之后，与那个人的初次相遇。
……
“你说……你以后要照顾我？”
面前走来的人清贵如仙，一双眼眸似乎含着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凌冽，却又裹着一丝柔和。
女孩尚且年幼，即便表面上温顺可爱，实际不着痕迹地攥紧了裙角，泄露了一丝紧张。
如此不染尘埃的一个人，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却在她面前半跪下，以一个平等的角度，温柔地看着她，回道：“是，可以吗？”
他还在询问她的意见，让她有了轻微的放松。
“可是我都不认识你，你是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都叫你纥奚公子，好奇怪的名字。你姓‘何’吗，溪水的‘溪’？你是……鲜卑族？”
小孩子的眼中充满了好奇，问的问题自然就会很多。但一个罪亲王的余孽，竟然也敢唐突凤君。
旁边伺候的下人自然不会因为她而去得罪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住……”那太监高声怒喝，话却堵在喉咙处，只因被他瞥了一眼。
他唇角绽出一点笑意，耐心解释道：“不。我姓姜，名纥奚。我的母亲是鲜卑族，所以我的名字是取了父亲与母亲的姓。”
“原来是这样~”纪浔雪恍然大悟，继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世人都叫你纥奚，那我……就要叫你姜叔叔~”
……
姜……叔叔。
“阿雪在想什么~”谢衣笑盈盈地问道。
纪浔雪攥紧杯盏，转瞬松开了手。
故人已逝。
她淡淡道：“在想……既为表姐，理应帮帮我亲爱的表妹，不是吗？”
帮？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谢衣笑容一僵，轻咳一声，道：“阿雪想要怎么‘帮’？”
唔。纪浔雪托腮沉思片刻，抿唇一笑：“表妹性格骄纵，偏偏那人又是个喜欢藏话的。两人一起，是不大合适。至于跟那人相配的最好人选么……我瞧着，那位阮姓的姑娘倒还不错~”
谢衣一凛，这岂不是要把纪明疏给点炸，只怕到时，天下大乱呀！
哎。纪家的姑娘，果真不是善茬，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纪浔雪笑了笑，对自己的想法颇为满意。既然纪明疏敢怂恿廖轩，那她可不得捞一把……阮清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