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红的语速又快又急,尤其最后一句还用了个当地用词,姜竞淅只勉强听懂了前面半句。
他脚步一顿,解释道:“误会,我并非想去阻止。”
外人眼中的“以为”不是他的“作为”,实际上他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做些什么,或者是去说些什么。
哪有人看到自己的妻子跟别人抱在一块还能维持淡定的呢?秀红只当他是要面子,也不好去拆穿。
姜竞淅瞥了那边的二人一眼,淡淡道:“她性格如此。”
秀红疑惑:“性格?”
“吃软不吃硬。”
他的声音从她的耳边一晃而过,留下几分意味深长。
秀红愣了一小会,渐渐地也放下了一颗心,追上去笑道:“我看姑娘也是如此。”
他们二人一边往回走,秀红很是感慨地道:“不知怎的,有的姑娘就是嘴硬心软,也就是俗称的刀子嘴豆腐心。”
姜竞淅漫不经心地听着,也没有反驳。
“就像你们来的那天晚上,看着真的好别扭哦,要不是姑娘她后头亲了你一哈,我是绝对不相信你们是夫妻的……话说回来这天气有点热,好想喝点井泉水啊,又冰又甜,我们一会给姑娘端过去吧?”
汗水“吧嗒”一声溅落在地上,秀红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身边的人忽然慢下了脚步,直至停在原地。
秀红奇怪地回头,道:“公子你咋个了?”
“……你刚刚说什么?”
“啊?”秀红见他表情有一点严肃,精神瞬间紧绷,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我……我说井泉水很甜,冰冰凉凉的,最适合这种天气喝,公子你放心,水很干净不会拉肚子。”
“不是。”他道:“前面那句。”
秀红想了想,她还说了啥啊?
“哦哦,我说我不信你们是夫妻……嗨呀,那时候没有眼力见儿,公子不要介意,我以为……”
姜竞淅抬手打断她,“再前面一句。”
秀红迟疑,试着问道:“我说姑娘她……亲了你?”
再一次得到确认,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愕然:“什么……意思?”
难道禹州的“亲”和通常所说的并不一样?
“啧。还能是什么意思哦?”秀红有些好笑:“公子咋个这么惊讶?”
“我……”他震惊道:“大抵是个误会。”
秀红捂嘴一笑,笑得促狭:“什么误会哦,我眼睛好得很!那个时候你都睡着了,肯定不晓得了!”
他的脸上鲜少出现如此错愕的神情,秀红忍笑道:“那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我因为要哄娃儿,加上对你们又不了解,所以一直没睡得戳,然后……”
然后篝火燃烧,把桥洞映照地半明半暗,她看见纪明疏忽然从梦中惊醒,有些仓皇,还有些茫然,仿佛在黑夜中迷失了路。
秀红直觉她是做了噩梦,因为事情也过去了好些天,记忆都有了点模糊,甚至连细节的顺序也记不大清,秀红尽量还原当时的场景,一边回忆一边道:“她当时好像还说了什么……是不是喊过你?看她蛮害怕的,可能是做了噩梦,你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吗?”
姜竞淅哑口无言,他望着脚下被阳光照出的影子,只觉那夜之后,有一股浸染的压抑与沉闷也被一同带了出来,如影随形。
那晚他也困在了一个梦境之中,只是还未触到核心就被她无意打断。他正欲往深处细想,秀红大大咧咧道:“总之公子你自己晓得就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
秀红的话在姜竞淅脑中化成了一片浆糊,搅不开也倒不出去,混沌不堪。
最终,他轻声道:“多谢婶婶。”
“哎呀,谢我搞捏儿,太客气了吧。”秀红笑眯眯地道,“我们去打点井泉水吧?抿甜抿甜的,又有点冰……欸欸欸!”她急忙叫住往另一边方向去的姜竞淅,傻眼道:“公子,别激动,你走错方向了!”
姜竞淅:“……”
……
这头。
“你该遗憾的是……海棠是我的,画是我的,而姜竞淅么,当然也是我的。”
阮清瓷震撼地无以加复,大概她也没想到面前的人会如此直白。
纪明疏重新将糖包好,慢悠悠地把它收回了自己的袖中,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裙上的皱褶。
见阮清瓷呆愣没有反应,纪明疏俯身,用指尖擦去了阮清瓷脸上残留的泪痕,轻声道:“为什么每一次见你,你都是这么狼狈呢?”
她恍恍惚惚地抬头,正对上纪明疏幽幽的眸子。
一瞬间,心上翻涌起无比熟悉的感觉,仿佛这一幕在哪里经历过。阮清瓷下意识地抬手,覆盖住了纪明疏的手背。
犹记那一天下着雨,阮清瓷刚被人从诏狱里面拎出来,一洼积水里映出她的身影,白皙的脸颊上沾着脏兮兮的灰尘,但也无损她出众的美貌,反而更显动人。她落泪,眸中升腾起袅袅烟波,是委屈,也是不甘心。
时隔一世,她因为一天的劳作满头是汗,小脸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而发丝也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这一次,她问她喜不喜欢海棠,而她也给了她回答。
她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呜咽,见纪明疏像是要离开,阮清瓷忽然攥住了她的裙摆,问道:“姑娘,你喜欢大人,大人他知道这个事吗?”
纪明疏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似笑非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阮清瓷一哽,有些语塞:“你就不担心,我会告诉大人这个秘密?”
纪明疏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告诉又怎么,不告诉又怎么?更何况,我从未想过让这件事成为‘秘密’。”
阮清瓷难以置信道:“可是……可是万一大人他……”
“你的话还是那么不讨喜。”纪明疏温柔地将一缕发撩到阮清瓷的耳后,道:“以前朕也困扰这个问题,后来发觉实在是杞人忧天。朕喜欢,就够了。”
她也懒得掩饰,直接用了真正的称呼。
“……”
阮清瓷默然无语,缓缓松开了她的裙摆。
纪明疏微诧于阮清瓷的安静,但也并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所以……你是打算自己离开禹州,还是……由朕派人送你回去?”
阮清瓷眉心一跳,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掌心。
纪明疏扔下问题后也没有急着要她的回答,反而是阮清瓷陷入了缄默,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
时间很快被消磨,转眼到了回府的时候。
秀红匆匆赶来,手上捧着一个陶瓷做的小酒坛,塞在了纪明疏的怀里。
她笑眯眯地道:“姑娘,天气较热,你尝尝井泉水,抿甜抿甜的,而且又冰又凉,最适合这个天气喝了。”
纪明疏刚刚接过,还未来得及道谢,姜竞淅与她擦肩而过,秀红立即朝着纪明疏挤眉弄眼。
纪明疏:“?”
她诧异地看着秀红扭曲的表情,问道:“小嫂子,你……眼睛怎么抽了?”
“啊,有吗?”她说完,又朝着姜竞淅的方向龇牙咧嘴,拼命对着纪明疏使眼色。
纪明疏震惊地望着她怪异的举动,关切地问道:“莫非是天气太热,你中暑了?”
“……”
秀红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是复杂地看着她,道:“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姑娘好自为之吧。”
纪明疏二丈摸不着头脑,正欲问话,旁边有别的村民抢先开口道:“姑娘明日还来吗?”
“过几日再来。”
纪明疏之后还有安排,便与他们告了辞,转身上了马车。
姜竞淅紧随其后,见她落座,默默挨着她的身边坐下。
纪明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捧着酒坛端详。
待马车平稳地行驶之后,她好奇地抬起头问道:“姜竞淅,这井泉水你喝过么?”
她的一声打破了车里的沉寂,也打断了他的思绪,姜竞淅一顿,道:“……是在井里打的。”
“啊?”纪明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回想了下自己的问话后,她小声道:“可我刚刚好像问的是,你喝过没……”
“是么……”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固,姜竞淅避开了她的视线,转头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道:“较甜。”
纪明疏满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往心里去,转而嘀咕道:“话说你还有见过赵大叔么?”
“不曾。”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许是有别的事离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