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
风过,消息不胫而走。
“咦你们听说莫得,城头有个驴子跟鹅打起来了,走去看看!”
有人好奇地问道,“咋个回事?”
有人坐着不动,不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翠翠在一旁听着,蠢蠢欲动,她忍不住怂恿阮清瓷道:“小姐,咱们也去看看吧?这种事情可好玩了,奴婢打小是在乡下长大,以前还被鹅啄过一口,可疼了。别看它长得憨憨的,没什么危险,实际上可凶了,我们都是拿它看门护院呢。”
见阮清瓷不为所动,翠翠接着道:“而且奴婢只见过鹅追着人跑,但是未曾听说鹅和驴打起来,小姐,你不想看看吗~”
阮清瓷本是沉默不语,放下手中的筷子后才道:“不去了,回房收拾行李吧。”
“啊?”翠翠没有反应过来:“收拾行李做什么?”
“当然是回邺京了。”阮清瓷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翠翠,道:“怎么还站着?”
“为什么忽然要回邺京了啊?”翠翠一愣,急忙追了上来。
她左思右想,不大明白。
莫非是上次去安义县太辛苦了?那倒有可能,自打阮清瓷回来之后,确实在客栈休息了好几天,她一个千金小姐又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呢?
阮清瓷扶着楼梯上的木栏,并没有说话。
翠翠没去,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诚然,那天纪明疏的话带给了她不小的震撼,但绝不足以劝退她。
所以在三天前,她再一次登上烨亲王府的大门,接着……被拒之门外了。
侍卫冷酷无情,不曾对她说一个字,但意思非常明确:擅闯王府者,格杀勿论。
阮清瓷站在门口,十分难堪,只以为是纪明疏下的令,从此以后不再给她任何机会。
“请、请通传一声,让我见一见……”她话音渐弱,见谁,见了之后又说什么?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抹翩跹的白衣从门前路过,阮清瓷眼前一亮,犹如抓住了一丝希望,唤道:“纪小姐!”
听见呼唤,纪浔雪停下脚步,侧头露出一个微笑:“原来是阮姑娘。”
阮清瓷使劲儿招手,纪浔雪见状,朝她走去:“阮姑娘怎么来了?”
“我……”阮清瓷一时语塞,想了想后道:“这几日没了消息,所以民女特意前来一问,不知陛下何时再去,民女能否陪同……”
“这个啊,你就得问表妹了。”纪浔雪爱莫能助,就要转身,阮清瓷鼓起勇气道:“纪小姐请留步!”
她抬眼瞥了瞥门口的侍卫,嗫嚅道:“民女亦想问,可是……消息通传不便,所以……”
阮清瓷怕自己说得太过委婉,赶紧补充道:“纪小姐能否帮帮民女……”
先前纪浔雪不仅透露了消息给她,言辞之中还有诸多鼓励,由此可见,纪浔雪一定是看好她的,既然如此,说不定这一次……
她的心随着纪浔雪沉默的时间而越发不安,这一次,纪浔雪却没有如她所想,笑盈盈地答应下来。
纪浔雪静静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这是个温柔善良且又知书达理的姑娘,性格也是极好,若她能与他在一块,定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纪浔雪之所以出手相助,也不全然是因为纪明疏坑她的缘故,更重要的是,阮清瓷确实比纪明疏更适合他,但一切的前提是……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机会已经给过了,只可惜……
纪浔雪想了一会,终是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阮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是能看出个一二的。”
阮清瓷不解道:“纪姑娘的意思是……”
纪浔雪耐着性子,凑近了些许,亲昵道:“阮姑娘,值得吗?我素日觉得你是个心有沟壑、胸怀天下万民的了不起的女子,但是你看,如今为了一个男人,你在此地停留了多久,只顾自己的柔肠万千,哪里还记得其他?还有那么多难民,还有那么多可怜的百姓等着你去解救,你把他们都忘了吗?”
一句又一句,阮清瓷听得发懵,晕乎乎地道,“我……”
纪浔雪笑着望向她:“其实你心里也有答案了,不是吗?”
答案……是什么答案?
她的话意有所指,心里似有真相呼之欲出,但阮清瓷下意识避开了它,道:“是不是陛下不愿让民女……”
纪浔雪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这样想,能让阮姑娘好受些的话。”
这次,纪浔雪是真的离开了。
一道门所隔,仿佛是天与地的区别。
……
“小姐,你还好么?”翠翠晃了晃阮清瓷的手,嘟起嘴道:“要奴婢说,不待在这里也好,省得小姐受苦受累,还被欺负。要奴婢说呀,那个人简直比左小姐她们还过分,一点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翠翠!”阮清瓷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小丫头真的是越来越胆大了。虽然翠翠是为了自己着想,可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翠翠应该得有一个评判,看来以后真的要好好管教她了。
客栈里,大家匆匆往外走,生怕慢了一步就瞧不着那“驴鹅大战”,与此同时,有一小帮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抖开一副画像,问道:“我家小姐是否暂住在此?”
客栈掌柜辨认了一会,抬手指着正在上楼的阮清瓷:“你们找的是那位姑娘吗?”
四目一对,阮清瓷也将领头的人认了出来,她诧异道:“赵管家?”
来人竟然是她父亲阮广闵的手下,赵磊。赵磊拱手道:“小姐,老仆奉了老爷的命,前来接您回去。”
阮清瓷错愕异常:“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赵磊行至她的面前,回答道:“老仆听闻,前几日国师大人给老爷寄了一封书信,信上说禹州流民暴动,多人被抢还受了伤,而您正好在其中。老爷非常担心,便立刻派了我们前来接您。”
赵磊没敢说,阮广闵得知之后岂止是担心,简直是暴跳如雷。
阮清瓷难以置信:“国师大人?”
真的是姜竞淅,而不是最高位的那一个?
赵磊诚实道:“老仆怎敢跟您说谎,确实是国师大人无疑。禹州如此危险,您怎能擅自离家,若是出了事,您让老爷怎么办?”
阮清瓷沉默片刻,道:“正好,我亦是打算今天回去的。”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阮清瓷相当配合,赵磊也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挥手下令道:“把她抓起来。”
阮清瓷一愣,抓谁?
身后的仆从立马上前,一把按住了翠翠,翠翠惊恐地抬起头:“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赵磊怒道:“教唆小姐离家,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呀!”翠翠当即慌了神,跪下道:“奴婢怎么敢教唆小姐!”
翠翠着实冤枉,阮清瓷也赶紧开口为她求情:“赵管家,都是误会,是我让翠翠陪同的,她并没有……”
赵磊的脸色略微好了一些,他语重心长地道:“老仆知道小姐一向心软,可是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况且这都是老爷的吩咐,从今以后,她不会再伺候您了。”
翠翠“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呜呜呜,奴婢真的没有啊!小姐,救救奴婢啊!”
阮清瓷呆了半晌,咬牙问道:“真的是爹爹的吩咐?而不是……”说出那个名字时,她竟然哽了一瞬:“不是国师大人的意思?”
赵磊惊讶道:“这个确实也是老爷的吩咐。”他挠挠头,又道:“只是国师大人在信上说,小姐您性子单纯,容易被有心人误导,若不及时悬崖勒马,以后怕是会出大乱子。您也知道,老爷是在国师大人手下替陛下办事,此番提点,老爷当然明白。”
阮广闵并不知道禹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能让姜竞淅重视,那问题就是相当严重,在冥思苦想数个时辰后,他参破了姜竞淅的言下之意,把目标锁在了翠翠的身上。
赵磊道:“具体怎么处置,还得看老爷怎么决定,小姐不妨回去求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翠翠煞白着脸,哀声道:“小姐,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阮清瓷俯下身,认真道:“你是错了,好好想想吧。如果想不起来,我也救不了你。”
诋毁皇帝,本是死罪,本以为他会念在翠翠不知情的份上放过她,谁知他倒好,拐着弯地用阮广闵的手去惩罚她,就是免了一死,少不了也得脱一层皮。
翠翠还在呜咽,阮清瓷却是没了半点安慰的心思。
这下,她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