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已矣,何须叹息。”
尘埃地底,叹出一声碎语低喃,在她耳边诉说几许残梦。
支离破碎的景象中,似有古寺钟声响起,一鼎香火三花绕。四周青灯寥落,一和尚闭眼敲颂手上木鱼,一声冷肃似一声。
他平静道:“你走吧……不要再来……”
声音骤然消散,香烟缥缈缭绕,层层覆盖,再也看不清晰。
这人谁啊?!为何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为何比她还能摆谱儿!
纪明疏缓缓睁开眼,世界尚是一片模糊,不过须臾,那片刻的朦胧凝成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之中。
“陛下……您还好么?”尾鸢见她醒来,扑在床沿边缘,担忧问道。
“阿鸢……”纪明疏侧头,喃喃道。
“是奴婢。”尾鸢顿了顿,担忧道:“您怎么了?可有不适?”
面对这两连问,纪明疏撑起身,握住了她的臂弯,嘶哑道:“路枕夜……将他送去了哪里?”
“……”尾鸢反应了一会,后知后觉道:“啊?送……谁?”
她怎么又听不懂纪明疏说话了?!莫非最近自己智商暴跌,竟然连她的陛下的意思都不能理解了?!
啊啊啊,抓狂!
尾鸢拼命消化纪明疏的话,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她艰难道:“您是不是……吩咐了路大人做了什么事?奴婢立马去……”
话未说完,她惊呼道:“陛下,您怎么哭了?!”
霎时方寸大乱。
纪明疏愣愣抬手抚上脸庞,触手一片冰冷水渍。而那泪还没有停歇的趋势,止不住的从眼眶往外冒,落下点点辰星。
纪明疏接过尾鸢递来的手巾,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您又做噩梦了么……”尾鸢忧心忡忡,“您的睡眠一直不好,这样下去有损身体。”
……噩梦。她无数次的盼望那是一场梦,如今她真的醒来,是如南柯,是如黄粱。
她细细回想,调动起数不尽的往事在脑海翻滚,最终记忆定格在与路枕夜大婚之夜,她躲开了朝贺的臣子,与魏尔阳一同在后花园饮酒,后来相拥痛哭之时。
她心中痛楚更甚,眼眶一红,眼泪再度滚落。
“陛下,您到底怎么了?”尾鸢半严肃,半担心,“您昨夜没有去找国师大人么?”
……昨夜?
她目光一扫周围,终于记起自己早已重生,而今及笄,身在凤凰山上。连带着,也回想起了“昨夜”之事。
一场大梦,犹如蹉跎一生。
“哦,没事。”她有些疲惫,直起身子,道:“朕见到了寒霜。”
“……寒霜?”尾鸢又有些懵,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是先帝身边的……”
“不错。”她道:“她告诉朕,姜竞淅怨恨皇家,毒杀母皇,提醒朕当心他。”
尾鸢:“……”信息量有点大,请容许她消化一下。
“这、这、这……什、什、什……”
纪明疏揉揉她的头:“你想说什么?”
大抵是她太过镇定,尾鸢木然道:“陛下……此事有待商榷,没有证据,您绝不能轻信。”
“信?”纪明疏轻蔑一笑,“她算个什么东西,也要朕相信她的话?”
“那、那、那……”
“朕早就觉得奇怪,为何母皇将他的身份掩盖的如此之好,竟是半点都挖掘不出,原来如此。”
她沉吟道:“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挑拨离间,究竟是为什么呢?朕与国师的关系又不见得多好,想再雪上加点霜?”
“陛下,你和国师相较之前,已经好太多了……”尾鸢弱弱道。
她还有句实话不敢说,其实她自觉已经好到……只待今年年尾,姜竞淅办完冠礼就可成婚的地步。
就差临门一脚哇!结果出了这档子事,真的糟心。
“这背后的人好歹爆出了些朕不知道的事,记他一功。日后查出异心,朕可以酌情留他全尸。”纪明疏轻描淡写道。
尾鸢蓦然无语。拜托,您不要一边梨花带雨,一边说出这么狠绝的话,很违和啊喂!
尾鸢叹气,“奴婢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大人……会对皇家有怨呢?”
“……没怨吧。”纪明疏说完,颇为心虚地转移了视线,“寒霜说朕的父君将他抚养成人,后为母皇而死……话说回来,朕也没了父君啊,那不应当和国师站在同一条线上才对吗?!”
好像……是这个理?
纪明疏继续感慨道:“哎,以前听皇叔、听纪明岚说纪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朕还不信,如今深以为然。”
尾鸢如雷轰顶,外焦里嫩,她一把捂住纪明疏的嘴,急道:“陛下您怎能这么说!奴婢虽不知道别人,但陛下……是最好的!”
拉倒吧!前世变态那会儿,还不知道这小妮子背地里怎么骂她呢!纪明疏掰开她的手,喘了一口气。
说起来,前世的崩盘是从及笄回宫后正式拉开帷幕,在她差点要忘记的时候……偏偏又提醒了她一遭。
唉!
尾鸢再次递上一张手巾,道:“陛下别哭了……”
“朕没哭,只是酒喝多了。”纪明疏胡乱应道。
尾鸢瞅了瞅窗外的天色,问道:“那陛下……今天还要去找国师大人么?”
她对这事比纪明疏还要执着……
“不找了!”纪明疏倒下身,用被单蒙头,“朕今天要思考人生,有什么等明日笄礼之后再提。”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
……
天还未亮,礼部尚书宁云楠便去了凤凰庙检查相关事宜。
“这里,有人来过?”宁云楠在凤凰庙打转,诧异地问着把守的侍卫。
侍卫茫然地挠挠头,“没……没有啊。”
“没有?”宁云楠一掌拍了侍卫的头,“垫子都动过,你跟本官说没有?!”
侍卫恍然大悟:“前日晚尚未布置,庙里无人看守,许是有人前来跪拜过……”
他话音未落,宁云楠板着脸道:“这山上鬼影都没有一个,你倒是告诉本官,谁来跪拜呢?”
哪知侍卫听了此话,不仅没有赔罪,反而正经兮兮地道:“大人,您还别说!就在昨日晚,六儿在山上巡视,发现了一具被狼啃得还剩半具的尸体……嗨,那血撒了满地,六儿说他当时就吐了,真是太吓人了!”
侍卫说着,咽了口唾沫,道:“就剩下几块破布,六儿辨了辨,似乎是个女人……”
“哦……”宁云楠沉思,“但这跟拜垫被动过有什么关系?”
侍卫高深莫测道:“属下怀疑,就是这个女人动的!”
宁云楠嘴角一抽:“你这个锅,甩的可真够远的啊。”
“属下跟大人汇报事实么……”侍卫面色沉重道:“六儿还说,那尸体为啥只剩一半,因为吃她的那些狼都被毒死了……所以属下怀疑,那女人是服毒而死……您说这事需要报告给陛下么?”
眼瞅着这话题越扯越远,越带越偏,宁云楠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陛下及笄的大好日子,你说这些岂不是给她找不痛快么!此事按下不提,当是个无辜的倒霉蛋吧!”
“属下遵命!”侍卫也不觉这事有什么要紧,见宁云楠这么说,也没往心里去。
渐渐的,文武百官也挨个到来了。
“哎哟,国师大人,左相大人,魏大将军。”宁云楠急忙行礼。
“宁大人,可有什么事么?”李伯骞打着呵欠问道。
“无事无事。”宁云楠自然不好说出来扫了大家的晦气,免得担一个办事不利的责。
“不好啦不好啦!”一宫婢慌慌张张地闯进凤凰庙,跪道:“启禀宁大人,负责为陛下绾簪的罗嬷嬷忽然吃坏了肚子,腹泻不止,怕是不能在笄礼上为陛下绾簪了!”
众人大惊。
“你说什么!”宁云楠怒斥道:“好好的怎么会吃坏肚子!她可否撑一撑,等到笄礼……”
宫婢万分惊慌:“嬷嬷一直蹲在恭房,哀嚎不断,怕是去了半条命……都快无法起身了……”
宁云楠眼前一黑:“这、这叫个什么事!”
笄礼马上开始,忽然出了这么一遭,这简直要掀了他的乌纱帽啊!
“便无人替代了么?”姜竞淅问道,“宁大人出行只带了罗嬷嬷一人?”
“是、是啊!”宁云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谁家笄礼还弄两个人选作为备用啊!更何况罗嬷嬷在宫中资历甚老,是纪明疏钦点的人,谁知老马失蹄,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这谁能担责啊?
“完了完了完了……”宁云楠闭上眼,若是砸了纪明疏的笄礼……他能否为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
“那、那找个人替换上去啊!”魏封也心急,“国师大人,能否帮宁大人想个法子?”
魏封这一声唤让李伯骞心里咯噔一跳,他忍不住朝姜竞淅频频望去,看得太多,众人有所察觉。
慢着……
说到人选……
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盯着他,沉默不语。
宁云楠福临心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攥着姜竞淅的衣摆不肯撒手,哀声道:“大人……您救救臣……您可否……顶替罗嬷嬷的位置……为陛下绾簪啊?呜呜呜,求您了……”
姜竞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