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姜竞淅脸瞬间黑了一半,责备道:“笄礼参礼者以女性为主,此为其一;正宾、赞者、摈者等人也女性担任,此为其二……”
“呜呜呜!国师大人,您不要见死不救哇!……”宁云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出了两滴泪:“您刚刚也说了,是女性为主!可您看,咱们这些老臣子,不都得参加么?此为其一;罗嬷嬷她飞来横祸,而臣身陷囹圄,只有您能救救我们!此为其二……”
“于理不合,身为臣子应当谨遵礼数。”姜竞淅的脸黑了个透彻,他耐着性子道:“宁大人需得斟酌。况且在场这么多人,一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即便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有别的办法解决。可是……
“大人先松手……”姜竞淅委婉道:“我会帮您想个法子,您可以先起来……”
哪还有什么办法啊,眼下这个岂不是来得更快?!宁云楠不傻,抱紧了姜竞淅的腿不肯放。
“其实国师大人不妨考量一下……”李伯骞干咳了一声,于心不忍:“能有这资格的,唯有大人您了。毕竟……正宾需要德才兼具、德高望重的人不是么?”
还有谁能比担任“国师”这一名头的人更加适合呢?
宁云楠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下官正是觉得如此!”
李伯骞见姜竞淅犹豫,转头问道一旁的魏封:“魏大人,您觉得呢?”
魏封向来干净利落,不喜拖泥带水,只是道:“谁来替了这个正宾都好,只要陛下开心。毕竟这是姑娘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本将不希望有人扫了陛下的兴致。”
“可是……”姜竞淅停顿,没有把话完全出口。
他在考量。
诚然这一年以来,他与纪明疏的关系看上去好了不少,能四平八稳地说上几句话,但帝王心海底针,他并不知道她怎么想。
除夕那晚的烟花太过绮丽,让他险些迷失了自己,在元宵节的时候,用了一道字谜试探她的反应,几月过去,如沉大海,了无音讯。
她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答案。但没有回应……只能说明她没有旁的心思。
“没有可是!”宁云楠打断他的想法,斩钉截铁道,“您去,好过我们去。陛下见到您,肯定更加开心。”
李伯骞默然无语。这话他可不敢保证啊!
这个牛吹得太过,魏封听不下去了,他道:“陛下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国师教导陛下亦是数年,如何担当不起?”
姜竞淅正欲说什么,忽而沉默。
片刻后,他轻声道:“……好。”
反正……答应她的礼物,总得亲手交给她,不是吗?
……
笄礼对于纪明疏而言,堪用二字概括:无聊。
这不比她重生那会去泐佛庙祀祖,行动间还能走一走,蹦一蹦,待硕亲王杀来再装模作样地跑一跑,逃一逃。
笄礼就不。
她只需走进去,跪到那拜垫之上,听着庙内吹拉弹唱,罗嬷嬷上来给她绾发别簪,念一念祝词,再对着她背上几句东麓的国训,礼成,完事。
无聊,实在无聊。纪明疏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经过昨日的慎重思索,她决意礼后找姜竞淅问个明白。
这个问,自然是要问她父君与母皇的事,那些情啊爱啊的先丢在一边,她要得到一个答案,再来慢慢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当她跪在庙中拜垫上时,居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纪明疏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
姜竞淅他人呢?!
一场大梦,把人都梦丢了?
纪明疏飞快地分析,此番情景只有两个解释,一是自己未睡醒,这还是一场梦;二是姜竞淅未睡醒,错过了她的笄礼。
两相比较,貌似第一个比较符合切实的情况。
她胡思乱想着,庙内乐声响起,琴声与笛声交错,破开了清晨薄薄的雾霾。
她回头再望一眼,见东麓百臣齐刷刷地立在两旁。人群中,她就是随意的一瞥,都能感觉他是否存在。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挨个挨个掠过,也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他不在这里。
这人怎么回事?!竟有胆量连她笄礼都不参加了?!
纪明疏气到再次打了一个呵欠,眼中漫上一层浅浅的水雾,不多不少,恰好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她抬手正欲拂去,后堂走出一抹比初阳还粲焕的身影来。
纪明疏一顿,这……谁?罗嬷嬷?
罗嬷嬷吃了啥,居然长这么高了?!
蒙眬的水光缓缓褪去,如同海浪的潮汐,翻淌之后裹着晦涩阴暗的的小思绪卷入大海,是雨过天明,也是雪后初晴。
她终于看了个清楚。
……姜……姜竞淅?
心里念出这么个名字,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只得使劲眨巴眼睛。
只要她眨得够快,下一眼就能切出个罗嬷嬷来!
宁云楠在一旁瞅着,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其实他也猜不准,纪明疏会是怎样的反应……是面无表情,还是大发雷霆?啊,这一步都是煎熬,宁云楠的一颗心被揉的死去又活来。
笄礼的小调依旧轻快活泼,殊不知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无比的沉重。姜竞淅拂开挡在面前的最后一重金色幔帐,来到了她的面前。
纪明疏深深沉思,果真是念他都念魔怔了,竟把一六旬老太当做了姜竞淅,这两人可没有半点相似啊!
她不说话,他也依照礼制,跪在了她的面前。这个压力太大,惊扰了纪明疏的思考,她微微后仰,诧异地看着他。
姜竞淅不会绾发,这个任务就移交到了尾鸢手里。尾鸢转手将托案递给了他,移到了纪明疏身后,用木梳梳理她的青丝。
纪明疏再三犹豫,小声试探道:“……罗、罗嬷嬷?”
请问她是怎么对着姜竞淅叫出这个名字的?!
他端着托案的手一晃,艰难道:“……是臣。”
纪明疏倒抽了一口凉气,“怎、怎么是你?!”
这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啊!
也许是她太过惊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他默然一阵,解释道:“原本为陛下绾簪的罗嬷嬷身有不适,无法为陛下绾簪。朝臣商议之后,让臣来替了罗嬷嬷……委屈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纪明疏蹙眉,没有接话。
姜竞淅低眼垂眸,道:“况且,先前不是答应了你,要在及笄的时候补送一件礼物,臣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此交给陛下。”
他说着,指尖撩开托盘上蒙盖的一层绒帕,纪明疏一愣,这才将目光不舍地挪开,看向了他的手。
云霭罅隙间,忽然抖出一斛曙光晨曦,披落芳菲,温柔而明媚。
纪明疏呆怔。
托盘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繁美的发簪。
簪挺约有半指粗,如树的藤蔓偎依缠绕而成,在藤与藤交叉的罅隙中,裹绕着紫棠色的宝石,却不喧宾夺主,让人的目光顺延而上,落在了簪头上。它弯出了月亮的弧度,沿途开出一朵一朵的五瓣小花,镀上了一层月光似的极浅的黄。
细碎的珠帘而下,几根分梢间,分别凝成了一滴花青色的泪,如星辰银河一样流光深邃。
月、月亮?纪明疏困惑地盯了半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姜竞淅执起这支发簪,摇着星辰碎光,移到她的发边。
纪明疏忽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宁云楠一口气到达顶点,差点瘫软下去。完了……纪明疏在众目睽睽之下阻止了姜竞淅,她不愿意让他戴簪么?!
隔着稀薄的尘霭,宁云楠一边颤抖,一边思索自己的骨灰盒应当选个什么式样。
“他们让你来,你就来。”纪明疏丝毫不理会旁的动静,浅浅道:“是你自愿的么?”
珠帘晃动,摇着零星的光芒,璁璁而响。
大抵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姜竞淅一时没有说话。
在众人如炬焦灼的凝视中,轻快的小调咿咿呀呀地弹啊吹啊,他轻轻扫了纪明疏一眼,道:“是。”
纪明疏心里一跳,迟疑着松开了他的手。
此刻,他才能认认真真地将那发簪一点一点没入她的发,像是月亮如偿所愿地栖息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才可以发出最美最亮的光。
纪明疏微微歪了头,道:“国师,你瞧。方才朕的举动一定又会惹出不小的非议……朕猜猜,他们私下会说,‘陛下肯定是烦极了国师,才伸手阻止。但是碍于面子,只得让国师为她别簪’……”
姜竞淅沉默不语。
她眼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打量了他一眼,唇边牵起一点邪邪的笑:“国师送了朕这么好的礼,朕也应当回报一二的……”
她说着,直起身子,轻拥住了面前的少年,附耳道:“……姜竞淅,你……真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