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琴笛声忽然扭曲,扯出了刺耳的噪音,宛如所有人心底剧烈的震撼。
众臣张大了嘴巴,愣若木鸡,呆呆地看着前方拥抱的两人。
这、这是个什么离奇的走向?!如此玄幻,说书人都不敢这么写哇!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一开始不是阻止了国师吗!莫非是他说了什么话,使得陛下回心转意,做出这番举动?!
无声的热议掀起滔天巨浪,漩涡中心,被强抱……咳咳,被强行拥抱的那个人震惊更甚。一时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好似什么都想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能任由面前的人动作。
她说……辛苦了。
此话太过温柔,听着像是……他所做的一切,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与安慰。依照臣子本分,他此刻就应当说“一切都是为了东麓国祚”,再不济也是“一切都是为了国泰民安”,然而他也惊讶,不知说什么更好。
……心甘情愿,谈何“辛苦”?
恍惚间,他记起去年至今她对他的四个拥抱。分别是最初她发烧醒来的一个,花神御宴当晚的一个,除夕之夜的一个,如今的第四个。
似乎每一个拥抱包含的意思都不相同,唯一知晓的是这最后一个,意义一定更加深远。
你问为啥?
因为围观的人是东麓上下的文武百官,纪明疏这一出,极有可能名留千史,百年之后还会有人探讨。
标题就叫,东麓水火不容的皇帝陛下与当朝国师居然在笄礼上做了这种事!
什么事?很难以言喻的那种事啊!
有辱斯文,成何体统!什么,你说是纪明疏干的?那没事了,她是皇帝,皇帝做什么都不容质疑。
所以她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秉承着“谨遵君臣礼数”的信念,姜竞淅勉强回了一点神,提醒道:“陛、陛下,这是……笄礼。”
不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尾鸢在一旁看得热血沸腾,陛下就是陛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十分的牛逼!
纪明疏无辜地道:“朕这不是帮你找回场子么?”她说着,有几分怅然:“你可能不知,朕昨日做了一个梦……”
此梦为魇,困她两世,扰她心忧,日思夜想,彻夜不寐。
就是不知何时才能消停。
又是……梦。好像从她口中听得这个字的次数过多,多到奇怪。
纪明疏声音极低,也不在意姜竞淅是否能听到,“朕梦见,朕做了一个发冠,想在你的冠礼上送给你,结果没有送出去……”
至死,也没能交给他。她想着,顿觉遗憾。
占了这么久的便宜,赚的盆满钵满,也是时候放开了。纪明疏正欲抽手,却因为他突然的一揽重新扑在他的怀中。
他终于有所回应,让她错愕。
“发簪与发冠……”他念了念,带了点点笑意,指尖掠过她的发梢。
他轻轻道:“臣送了陛下……总归都是一样的。”
……
总归都是一样的。
手一颤,纪明疏端着的茶盏一晃,滚烫的水溅了两滴在指上,她也没有半个反应。
“呀!”尾鸢惊呼一声,忙掏出手帕替纪明疏擦拭干净,“陛下,您慢点儿!”
尾鸢说了什么,纪明疏听不到,她脑中只有一句:总归都是一样的。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她魂飞天外,在心底反复推敲,还是没有想出个二五八万来。
笄礼早已结束,纪明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算把话钻研到底。
“陛下,宁大人求见。”外有宫婢通传。
纪明疏罔若未闻。
尾鸢凑到她耳边,碎碎念道:“陛下陛下陛下,宁大人宁大人来啦!”
“哦……”纪明疏这才回了两分神,“让他进来。”
从门口,先探出了宁云楠的头。他是个识趣的人,不管笄礼发生了什么,都得前来谢罪。
“宁爱卿,怎么了?”纪明疏心情甚好,面色也很柔和。
宁云楠观了观她的脸色,稍微松了口气,“启禀陛下,笄礼发生意外,是臣工作失察。臣特来请罪,还望陛下饶恕。”
意外?纪明疏冷哼一声,道:“罗嬷嬷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臣事后找罗嬷嬷了解了情况,”宁云楠苦巴巴地说:“据她所言,她早上只是按例吃了晨餐,便起来做准备。谁知……就那样了。”
“可有叫太医查验?”
“回陛下,有的。”宁云楠知晓王御医最得纪明疏偏爱,无奈此次没有带上他,不免后悔:“太医说,饭菜并无异常。而笄礼耽误的时间较长,便是有什么不对都被消了个干净,查不出来了。”
宁云楠忐忑,纪明疏这是要将罗嬷嬷治罪?
“算了吧。罗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让她好好歇着。”纪明疏挥手作罢,状若随意道:“话说,是你让国师来做正宾的?”
“是、是。”宁云楠一凛,该认的就得认:“臣想着国师大人除了年纪与性别,其他都很符合正宾的条件,所以便求了他……”
纪明疏打量宁云楠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朕竟不知,宁爱卿是个善解人意之人。”
宁云楠茫然抬头,她的意思是……她很满意姜竞淅做正宾么?
“陛下谬赞了。”回想起笄礼上的那个拥抱,朝堂上已是掀起轩然大波,宁云楠深感不安。
纪明疏俯下身子,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既然爱卿善解人意,就该一做到底,如今朕已及笄,那件事么,朕就不必挑明。”
……哪件事?宁云楠无措一瞬,听她笑道:“至于人选,今日一遭爱卿应该懂了。该怎么做,爱卿好好考量,无论日后朝中出了什么变故,希望爱卿也要坚持初心才是。”
宁云楠喃喃地重复她的话:“陛下放心……臣……会坚持初心……并谨遵陛下旨意……”
纪明疏满意地点点头。
……
宁云楠出来时,三魂丢了两,步履维艰。
堵在院门的臣子蜂拥而上,呼吸万分急促,结果没一个人抢先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懂事的太监上前搀扶,路擎苍担忧道:“宁大人这是被……陛下责罚了么?”
“不、不……”宁云楠白着脸,摇头。
纪明疏的话言犹在耳,振聋发聩。倘若没猜错,她口中的“那件事”是指……
招纳凤君?
唉呀娘呀!
宁云楠往后一仰,差点栽倒在地。
“宁大人,宁大人这是怎么了!”一臣子急道。
“无事、无事……”宁云楠强打起精神,推开他伸来的手,“就是受了点刺激。”
一说刺激,众人面露窘迫,难以启齿。
“今日早上,陛下她……”李伯骞率先开口,询问道:“她……可有透露什么?”
有,可多了。宁云楠纠结万分,不晓得如何告诉大家。另外他想起纪明疏所说,“日后朝中出了什么变故”,这话又有何深意呢?
宁云楠选择静观其变。
一臣子呆呆道:“本官以为,陛下她向来不喜国师大人,没想到……”
不喜?柳婔语与路枕夜笑而不语,咱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说!
“岂可擅自揣测圣意?”魏封不觉有何不对,严肃道:“陛下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要于江山无害,她想做什么,本将都是支持的!”
“魏将军说得在理。”李伯骞也赶紧表态,“只是本官也想知道陛下是否有别的想法,以免日后……不能称她心意。”
“是啊,毕竟早上陛下抱了国师那么久都不撒手……”路擎苍牙都酸了一半,“想当年,老夫年轻的时候与自家夫人也是……”
“爹!”路枕夜急忙制止,怎么啥话都往外兜呢!
如果纪明疏也在,她一定会义正言辞地纠正,什么叫做她不撒手啊喂!明明是姜竞淅没放开她好不!
心累,她又扛下了“恶人”这口锅。
“那、那国师大人岂不是被轻薄了?”
万籁俱寂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虎狼之词,众人目光霎时凝在了说话人的身上。
“……难、难道不是么?”那人弱弱道:“陛下对国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欸,此言差矣。”宁云楠慢吞吞道:“为人臣子,能算‘轻薄’么……”
虽然明面暗里全是国师大人吃了亏,但是!
宁云楠语重心长地对着众人道:“这陛下的意思,大家应该也明白了。还望今后,做个善解人意之人,切莫忤逆陛下,懂了吧?”
他说着,回房收拾行李,预备回宫了。
“这……”路擎苍扯了扯路枕夜的衣袖,道:“……夜儿?”
“爹别问,儿子翻译一下,”路枕夜笑笑道:“陛下的意思四个字概括,就是‘宣示主权’罢了。”
……陛下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