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骞不知道纪明疏说了什么，但见常越剧烈一颤，吓得肝胆俱裂。
纪明疏却轻挑嘴角，攒出个冰凉的笑，道：“今日是路爱卿的庆功宴，爱卿可不要搞错了重点，恩？”
“是、是！”常越倒退了几大步，差点从高台上滚了下去，幸被李伯骞一把扶住，才没生出事来。
纪明疏端起尾鸢刚倾倒好的酒盏，并不饮下：“臣就是臣，谨记自己的本分即可，万万不能僭越。”
“臣明白、臣明白！”常越不知哪里激怒了她，但从字里行间得知，她的耐心已经告罄，于是又被李伯骞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座位上。
“陛下跟你说了什么呐，你吓成这样？”李伯骞抚了抚常越的背，安慰道。
“她、她知道了，我想从婚事上做文章，拿捏她。”常越后怕道，“她、她警告我，如果再、再在背后有所动作，她就要动手了。”
“你啊，真不省心。”李伯骞叹了一口气，“好好享受宴会吧，不要东想西想了。”他说着，回到了自己的方位上。
常越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甘，他恨恨地锤了一下桌案，不能拿捏么？他偏生不信这个邪！
这注定是场不太平的宴会。众人心思迥异，举杯互贺。好戏，就此开始了。
……
光影收拢在杯中的清酒里，染出星芒般的潋滟，路枕夜一杯饮尽，身后的宫婢巧笑倩兮地又为他续上一盏。
他是今晚宴会的主角，但控制不住地，他的目光频频往最高处望去。
“路大人，请用。”一声千娇百媚的呼唤拉回了他的视线，路枕夜握着杯盏蹙起了眉。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陛下与国师大人的关系没有半点改善？
莫不是……他分析错了？
顶上绸灯高结，周遭喧哗鼎沸，路枕夜静静地沉思，不解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他私认为，纪明疏和姜竞淅的关系之所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原因大部分都出在纪明疏的身上。作为帝君，在日以继日的熏陶下，她的性格难免会越走越偏，说话做事不会计较后果，也无需计较后果，众人当是看她脸色过活，这是身份使然，无可避免。所以，只要她随意一句，就能扭转局面，化干戈为玉帛。
几日前在御花园中的一谈，他确信自己是劝动了纪明疏，而她又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必会付诸行动，然今日一看……
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更糟了。
假设这一次纪明疏没出岔子，那问题……只能是在姜竞淅身上了。
想到此处，路枕夜抬头望了望那端坐的身影，眉头皱得更深了。
如果是他的缘故，那事情可要麻烦千倍万倍。
在路枕夜的心中，他可是宁愿去开解纪明疏，也不愿意去劝说姜竞淅。原因也很简单，他看不破那个人，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不会去赶上去触霉头。
路枕夜垂眸，心不在焉地晃着杯中酒，看它摇成细碎的影子，光华流散。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喜行不露于色，泰山崩不改于色，藏情而不显于表，路枕夜从没见过把自己情绪隐藏的这般好的男子。
不……不止是情绪。那个人的心底沉了太多太多秘密，织就成铺天的巨网，牵绊了他。
路枕夜一声长叹。如今朝堂波谲云诡，皆因空悬的凤君一位，背地里不知翻了多少风浪，而他也被卷入其中。
路枕夜无意成为凤君，但朝中适龄男子都是人选，经过禹州一事，又抬高了他的身价，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会成为有心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将他拉下翰林院掌院学士一位的最好办法就是嫁给纪明疏，路枕夜当然不愿，为了避免此事的发生，他才站了出来，力撮纪明疏与姜竞淅。
啊，这么想来还挺对不住国师大人……路枕夜愧疚，可谁让陛下喜欢呢，便委屈大人，造福苍生吧？！
这么想着，眼前的景致忽然分裂出层层幻影，光影迷乱，他有些头晕。身后的宫婢适时地端上酒盏，与他相撞，不小心泼洒了几滴在他身上。
“奴婢该死。”宫婢诚惶诚恐地跪下身，掏出一方手巾替他擦拭。
“不、不必了。”他揉揉太阳穴，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你下去吧。”
宫婢反而借此攀上了他的手：“大人，您这样可是殿前失仪，尚衣局备有更换的衣物，大人不如随了奴婢去，以免招惹陛下不快……”
她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诱惑力，搅乱了他的心思。会招惹纪明疏不快？……路枕夜跌跌撞撞地起身，为什么不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纪明疏与姜竞淅的关系更加破碎了呢……
“咦，夜儿这是怎么了？”路擎苍眼尖耳朵尖，虽已喝得半醉，也毫不影响他时刻关注自家儿子的动向。他瞅着路枕夜忽然被一个宫婢带着离席，下意识地要出口叫住他，却被身旁的同僚给挡下。
“我说你个路擎苍，你没事老盯着你家儿子做什么！”同僚醉醺醺地递上酒盏，硬塞在了路擎苍的手里，道：“人家就是酒喝多了，想去趟……嗝，罢了。你莫不是还想陪着他一起去？”
“那倒不是……”路擎苍嘀咕道：“就是感觉奇怪罢了……”
“放心放心，你儿子肯定不会掉进坑里的！”同僚一把揽过他，“接着喝接着喝！”
“你才掉坑里！”路擎苍怼了回去。
于是，暗流翻涌起一小块浪花后，趋于平静。
……
酒过三巡，才有人察出些许不对来。今晚宴会的主角呢！？
一臣子从位置上起身，揖手道：“启禀陛下，今日的酒有些醉人，路大人怕是晕了，耽搁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
纪明疏一顿，漫不经心道：“身在宫中，还怕丢了不成？”
臣子万万没想到纪明疏会这么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李伯骞照例出来缓解气氛，道：“这大晚上的，万一路大人被绊了下，磕着碰着就不大好了。陛下，要不派人去找找？”
纪明疏冷笑一声：“犯得着兴师动众么？再等等吧。”
暂且安抚了臣子，但心中那丝不安逐渐扩大，如此宴会，路枕夜不该会离开才是。
“阿鸢，派人去找他，记住此事千万不可声张。”纪明疏命令道。
“遵旨。”
尾鸢正欲离开，却见一名宫婢慌慌张张跑来，语无伦次道：“不好啦，不好啦！路大人他！路大人他……”
此刻的不安攀升到了顶峰，不等纪明疏阻止，路擎苍急切道：“夜儿他如何了？！”
宫婢眼神闪烁，涨红了脸，道：“路大人喝多了酒，轻、轻薄了尚工局的司彩，秦燕燕！”
此话一出，四下大惊。
“路大人竟然做出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糊涂，糊涂啊！”
“胡言乱语，夜儿怎会如此！”路擎苍酒意上头，大声斥责：“他们人在何处！”
纪明疏拍桌而起，怒道：“岂有此理，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众人慌忙跪拜：“陛下息怒！”
坐在上方的姜竞淅不紧不慢地盖上了茶壶盖，对刚刚发生的荒谬事罔若未闻。只要他所在的地儿，就能喧嚣吵闹一笔划开，冷冷清清，不落世俗。
他道：“事关秦姑娘的声誉，此事不可声张。臣提议，当由陛下独自裁决，若是路大人清白，自会水落石出。”
纪明疏松了一口气。
她正有此意，无论这事是否栽赃嫁祸，决计不能闹大，否则称了始作俑者的心意，那时不好收场。
晋健柏登时就急了。倘若真的交给了纪明疏处理，那事情的“真相”谁会知道？万一纪明疏要保下路枕夜，直接赐死秦燕燕怎么办？
绝对不行！
晋健柏立马出列，行礼道：“启禀陛下，正是关乎了姑娘家的声誉，所以才不可马虎。路大人敢做不敢认，秦司彩一个弱女子，如何争辩得过？”
纪明疏目光斜斜扫来，面无表情道：“晋爱卿是觉得朕会包庇吗？”
晋健柏立马道：“臣绝无此意！”
路擎苍义正言辞对着纪明疏道：“不怕，我儿光明磊落，定不会做这种事辱没家风！陛下不妨公审，臣会给秦司彩一个说法！”
这个蠢货！纪明疏数句怒骂在嘴边滚了几遭，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去。
这到底是谁的儿子呢？怎得还把他往火坑里推？！路擎苍如此鲁莽，让人无言以对。
纪明疏挥袖，重新坐下，道：“把他们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