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时,纪明疏正在御书房外的空地上栽种凤凰木树的种子,涓涓的水流从花浇壶口的小缝中流下,她手一松,竟是将整个花浇砸到了沃土上。
“你、你说什么?”她脸色惨白,直起身子望向小菌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菌子也很害怕,抖着手递上从禹州的寄来的信函,重复汇报了一遍:“禹、禹州来报,近日连降大雨,正在建造的大坝于三日前被暴雨冲塌,连带往年的防洪大坝一起……”
纪明疏劈手夺过信函,硬是翻了好几下才翻开。她目光率先落在末尾的印章上,红泥鲜红如血,是属于纪烨的私章,无声地宣读此事的真实与重要。
“这、这怎么可能呢……”纪明疏喃喃自语,不愿相信。明明烈日炎炎,浑身的血液却冷了个透,她脸上血色尽褪,呆呆地站在原地。
禹州大坝是建立在禹州原先防洪大坝的基础之上,此番修建,就是为了将水流从上郡引至下郡,连带中郡的都城一同发展。
如今……全被毁了!
是意外还是人为?她紧紧地握着信函,难以置信。从最初醒来,她便一步步的筹谋计划,从里至外换洗了工部上下,确保大坝的施工能安全无虞地进行,就连她的亲舅舅烨亲王也一并威逼利诱,让他参与其中,竟然还是没能改变大坝崩塌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呢!?几场暴雨能冲垮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么?!
不可能!
“是……是哪里出了错?哪里出了错……”纪明疏百思不得其解,快步冲进御书房,一边低喃一边疯狂翻找被她压在文书最下方的图纸,抽取时力道过大,导致所有的册子奏折滑落在地,但她半点也顾不上,只是抖着手打开,仔细勘察图纸上大坝修建的每一个步骤。
总不至于是她图纸出了问题……所以才……无论怎样她如何苦想,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纪明疏无力地倒坐在身后的椅上,半晌才道:“阿鸢,立即宣朝臣进宫!”
尾鸢领命而去。
小菌子心里也不好受,抓耳挠腮地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陛、陛下,您不必忧心,很快就能解决的!”
纪明疏托腮垂眸,对他的话罔若未闻。小菌子唯见她纤长的指尖在图纸上漫无目的的勾画,如她心中的茫然与焦躁。
她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牢牢地盯着小菌子,若有所思。
小菌子非常懂,主动问道:“陛下,有什么要让奴才做的么?”
她勾勾指尖,示意小菌子附耳过去:“你,即可去帮朕准备一样东西。另外,通知王御医……”
“您、您这是要……”小菌子完全猜不透这两件事的关联,惊疑不定。
纪明疏恢复了往日冷静,沉着道:“立马去!”
“奴才遵旨!”
……
金銮大殿上,众臣云集。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朝会,他们亦是慌张匆忙,在极短的时间里穿戴整齐,坐上了马车。
从来通报的太监口中有所耳闻,禹州大坝忽然崩塌,情势危急,他们一时间探讨的火热朝天,待纪明疏来才有所止息。
万臣跪拜:“吾皇万岁!”
纪明疏脸色苍白,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被尾鸢搀扶着坐在龙椅上,“爱卿们平身。”
“谢陛下!”
“想必爱卿们也听说了,禹州大坝一事。”纪明疏愁眉紧锁,仿佛笼罩哀愁千重:“如何是好?”
梁敦出列,正义凛然道:“启禀陛下,禹州今年突发夏涝,如今大坝崩塌没了阻挡,而暴雨连绵不断,洪流之灾势不可挡,形势十分危急啊!”
黄鑫接口道:“梁大人言之有理。禹州身处上郡,周围有三江泗水环绕,水势本就汹涌。现在权宜之计,应当立即调派人手去往禹州,将水流进行疏通,关于这疏通之法,臣在来的途中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并归纳了几点计策,想献给陛下……”
“黄大人,切勿本末倒置啊!”车杜炯打断道:“水患是要治理不假,但当务之急还是得解救困苦中的禹州百姓!否则灾民变流民、流民变暴民,会给东麓经济、百姓正常生活带来巨大损失!若因此产生动乱,影响东麓的稳定啊!”
常越思索了片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灾祸已经发生,禹州百姓性命堪忧。此事已经造成伤亡,而今邺京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知烨亲王又采取了什么措施呢?”
纪明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霎时冷了几分,虚弱道:“烨亲王……自然是调用他手上的兵力,拯救朕的子民于水深火热。但因为人手不够,还需要朕调遣过去……”
她话未说完便捂着唇,从指缝间漏出几声破碎的咳嗽,而她顶上的冕旒也随着动作使劲摇晃,为其增添几分夸张的效果。
“陛下,您怎么了?”李伯骞担忧道:“您是否身子不适?”
“咳咳……无妨的,得知此消息难免气闷。”纪明疏从龙椅上站起身的时候还轻晃一下,走了几步才道:“朕继位不过一年尔尔,遇到这种大事难免慌了手脚……还望众爱卿想个办法,与禹州百姓一同度过这个难关……”
她抬头四十五度仰望殿上至高的梁木,长叹道:“朕心甚忧啊——咳咳咳……”
众人心情复杂。
原来……她登基不过一年半载么?他们不知不觉中竟然忘了此事,凡事以她独尊。如今由纪明疏提醒,又见她面色素雪凝白,这才有了几分恍然——他们的陛下,刚刚及笄!
事务繁重,她处理地却得心应手,只怕先帝在她这么大时也不一定能做的如此之好。可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劳累,他们理应为陛下分忧!
“依臣所说,通河道,拓宽峡口!治水须顺水性,水性就下,导之入海。高处就凿通,低处就疏导!”
“臣以为,双管齐下!安置灾民的同时亦要将水患治理!”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工部严格按照图纸要求一步一步进行筹建,如今心血化为乌有!”
“禹州早被陛下划给了烨亲王,是烨亲王的封地,大坝崩塌他难辞其咎!或许烨亲王他监管不力……”
“哎,陛下,您认为呢?”
议论的声音渐止,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时机已到。
纪明疏干咳了两声,道:“工部尚书唐爱卿对水利一事想来是心中有数的,朕决意,将你派去禹州,协同烨亲王一同治理,你意下如何?”
唐浩宇急忙道:“臣遵旨!”
所以到了最后……他们探讨了半天,纪明疏一个都没采纳?!
正想着,见殿上的她忽然晃了两步,抬手捧着心口,悲怆道:“朕心甚忧啊——”
大家正欲说些场面话安抚,地上骇然溅了一串猩红的血渍,众人呆愣。
尾鸢最先反应过来,高声道:“不好啦!陛、陛下吐血了——”
朝堂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
纪明疏病倒了。
众臣规规矩矩地立在灼华宫院内,见王御医为纪明疏诊断完毕后推门而出,焦急地围上来,关切道:“陛下如何了?”
老王愁眉苦脸地捋了一下胡子,慢慢道:“陛下她……情况不容乐观!”
不容乐观?!众人神情一肃,“王御医,何出此言?”
“陛下整日为国事操劳已是忧上加忧,导致血流不畅,运行受阻,在心上积作一口血淤,久久不散。加之禹州一事事发突然,急火攻心,一口气便堵在了嗓子眼,没能出的来,便吐出了不少血。”
“原来如此……”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点头附和。其实都没听明白,但从老王肃穆的神情中能感觉出其严重性就是。
“那、那该如何是好?”李伯骞急道。
老王煞有其事道:“每日一副药,活血化瘀,必须调理三个月,才能使陛下恢复健康。在此期间,不可有任何人打扰陛下清净,若让陛下烦忧,一切前功尽弃,后患无穷啊!”
众人肃然:“明白了!”
正说着,尾鸢推门而出,道:“左相,陛下宣您面见!”
“老臣这就来!”李伯骞张口应道,刚跨出一步,狐疑地回过头扫视身后众臣。
为何……总感觉少了一人?
国师大人不知从何时悄然离去,连个人影都没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