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缱绻,满园芳菲。
蔷薇的绯红也替他耳朵染上了一层色,藤叶簌簌,花影浮动。
荫影将他的眼眸衬得更加幽深,纪明疏退后一步,重回阳光下,笑吟吟地看着他:“朕先回御书房了,一会差人将海棠送到国师府上去。”
纪明疏说完,挥手离去,完全没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
撩完就跑,真刺激!
“陛下,您就走啦?!”尾鸢咬着小手帕,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知道先问哪个重要的问题。
两相纠结下,尾鸢先道:“您……真的将垂丝海棠送给国师大人么?”
“自然了。”说出去的话那还有假。
尾鸢肃然起敬,“陛下好霸气!”
纪明疏语重心长道:“送过去以后,我们有事没事就往国师府上逛,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
尾鸢更加钦佩:“陛下好计谋!”
纪明疏怅然一叹,谁又能知她心中的苦呢?阮清瓷尚未出现,一切还很未知。
“不过,奴婢以为您会问当年的事呢。”尾鸢道,“陛下不是很在意吗?”
“你觉得,姜竞淅会说么?”纪明疏反问。
“呃……”尾鸢老老实实道:“奴婢觉得,可能不会。”她说完,立马否定了自己:“但若是陛下问,大人肯定会说的。”
纪明疏一声冷哼,“他要说,早就告诉朕了。他不想说,朕问也没用。此番目的,不过是为了知会他一声,朕晓得了一些情况,仅此而已。”
她细细回想了凤凰庙里的那场对话,补充道:“况且,寒霜不也说人都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几个不知全情的,国师极有可能是这几个之一。”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尾鸢忧心忡忡道:“寒霜姐姐话说一半,留下这么个悬念,总觉得……”
“像个陷阱?”纪明疏泰然自若地接过话。
“嗯!”尾鸢重重地点头。
二人说话间,逛至一隅,砖红色的红墙上罩着一层碧青色的藤蔓丝萝,偶有角落剥下深灰色的碎泥。
纪明疏抬手戳了戳萝藦开出的绒绒小白花,沉思道:“是不是陷阱,总要踏一踏才知道。”
她向来无所畏惧。
“查,也是要查的。朕一开始就不打算从国师处下手。”
尾鸢惊疑不定:“难不成……陛下还有别的法子?”
“这不是……还有一个人活着么?”纪明疏抿唇,笑了笑:“朕怎么就忘了朕的皇舅舅,纪烨呢。”
烨亲王可是与先帝昭华一胞同生的亲姐弟,若有什么,他怎会不知道?
只是……想要她那惯爱装傻充愣的好舅舅乖乖吐露点秘密,怕不是那么容易。
“烨亲王……”尾鸢念了念,住了口。
“如果,能去上郡禹州就好了。”纪明疏叹惋,“有些事情当面问总好过信上字。”
此话简单一提,很快作罢。
毕竟上郡山高路长,快马加鞭也得走个五六天,更何况纪明疏不能丢下朝中事务不管,她这句话……形同空想。
……
没过几天,魏封与魏尔阳也要离京奔赴边关。这一次,纪明疏亲自去了城门相送。
万军之阵,气势恢宏。
魏封铁甲披身,黝黑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陛下,烈日当空,天气炎热,您快回宫吧。”
纪明疏点了点头,不好拂了魏封的意,其实她只是来送魏尔阳的。
“这么舍不得我!”魏尔阳受宠若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纪明疏面前,大大咧咧地抱住了她。
霎时,回忆翻涌如溪流里的落花,漂流而下,她想伸手捕捞,无奈辨不分明。纪明疏心软成泥,反手与她相拥,安慰道:“朕看着,像是你舍不得朕。”
“胡闹!简直放肆!”魏封黑着脸,大步上前拎了魏尔阳的肩膀,将她提到一边,“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魏尔阳撇撇嘴,懒得辩驳。合着笄礼上纪明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拥抱姜竞淅就行,她临走之前抱抱纪明疏就不可以啦?!
凭啥!她正欲说些什么,往后一瞥,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呀!”她一声惊呼。
“这是怎么了?”
魏尔阳目光如炬,压低声音道:“我兄弟前来送我了。”
……兄弟?
刚一听到,纪明疏还未反应过来。陡然记起之后,急忙转头,望向济济的人潮。
哪里?!是谁?!
魏尔阳犹犹豫豫地凑到纪明疏耳边,小声道:“哎,就那个……”
人群中,晃出一抹熟悉的身影,翩翩君子,润泽如玉。
一盆狗血淋下,纪明疏当场石化。
“陛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魏尔阳担忧地喊了一声,“爹,陛下中暑了!”
“咳咳……”纪明疏缓缓地执起魏尔阳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言说,憋了半天,道:“……你去吧,朕会替你照顾好家眷的。”
魏尔阳:“???”
……
上郡禹州。
明明还是晌午时分,天却已阴沉如黑夜。不一会,天际爆响一声惊雷,紫电青光,骤雨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
“唉,又下暴雨啦!老天爷嘞,可赶紧停了这雨吧……”茶馆阁楼上,有人探出头想要估摸雨势,又立刻被倾盆的大雨打了回去,“完了,我这才洗的衣服啊!”
“这种天气,还把衣服晾出去?”茶馆掌柜摇摇头,继续埋头拨弄着黄花梨算盘,碧玉珠子打得啪啪作响,“小兄弟,你是外乡人吧?”
“这屋子里太潮,”那人愁眉苦脸地道:“况且我只是晾在屋檐下,瞧这模样只怕又是白洗了……”
“……”
谈话声很快被暴雨淹没,街上行人似见怪不怪,不慌不忙地拿出随身备着的雨具。一时间,颜色不一的花朵,在这大雨中纷纷绽开。
禹州地处长江中游,周边山峦迭障,河网密布。湖光山色,风景绝丽。只是这气候潮湿多雨,且时常反复。
这天气……纪烨不耐地皱了皱眉头。他初到禹州时,可谓厌极了这没完没了的大雨。见他探身出了马车,身旁侍从连忙为他撑伞遮雨。一路疾行,终于等进了亲王府里头,他已是真真实实从雨里过了一遭,锦缎袍子上被溅起密密的泥点子,整个人透着狼狈。
“这是什么个烂差事!”他抱怨着嚷了嚷道,便往堂屋走去,边是接过府里的下人递来的脸帕,胡乱地抹着脸。
与他狼狈的形象相反的,一个帅气俊朗的男子正端着茶,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剑眉星目,发上的银冠亦是熠熠而辉。见纪烨进来,他挑了挑眉,缓缓放下手中杯盏:“哟,亲王您这是亲自给大坝添砖添瓦去了?”
纪烨瞪了纪寻萧一眼,道:“你个不孝子,还敢编排你爹了?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让你去当河工。”
纪寻萧笑笑,起身作揖:“父王心系百姓,乃是国之栋梁,寻萧惭愧。”
得了亲儿子一句马屁,纪烨神色缓了缓,嘴上却不停:“还不是皇恩浩荡,多谢陛下赐了本王禹州这个‘好’差事,要不然本王这会儿怕是正在上郡汴州城里消暑品茗,当我的富贵闲人呢!这小祖宗!”说到后头,竟是有些咬牙切齿。
听闻汴州又来了几名异域美人,禹州的大雨啊,可彻底泡烂了他的温香软玉、芳香鬓影。
“是是是,父王乃陛下的左膀右臂,的确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纪寻萧哄着他亲爹,表情却不以为然。为人臣子,理所应当,他并不觉得纪明疏指派的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
晃晃手中的信,他接着道:“啧,赶巧,另一个小祖宗要来尽孝了。”
纪烨眼前一亮,抢似的从纪寻萧手中接过,细细地看了一遍,笑道:“哟,不愧是我的心肝小宝贝儿,果真是个孝顺孩子。”
他说完,吩咐下人道:“快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
“两间?”纪寻萧奇怪道:“为何两间?”
“嗨!”纪烨白了纪寻萧一眼,一副“你怎么不懂”的神情。
纪寻萧恍然,脑海里腾地闪出跟在那白衣身后,如牛皮糖般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来。
纪烨心情大好,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纪寻萧嗤笑一声,转手唤来下人道:“都怪大个人了,理应避嫌。那两间屋子,有多远就给本世子隔多远!”
他话音刚落,天边滚来一声巨响,如一道劈天的巨雷,惊醒了整片禹州大地。
纪烨正准备沐浴,被这响动吓了一大跳。他就着刚脱了一半的衣服匆匆奔了出来,诧异道:“发生了何事?!”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
雨幕中,奔进一名侍从,在跨门槛之际因为太急还绊了一跤,径直摔倒在了地上,溅了一嘴巴的泥。
侍从抬起头,撕心裂肺地喊道:“烨王,烨王!大事不妙了——大、大坝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