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夫君!”
她的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甚至溅起不大不小的回音,只不过被滔天的雨声瞬间遮盖。
众人半信半疑,目光情不自禁的汇集在姜竞淅的身上,心里陡然冒出一句疑问:夫君?!
可少年虽与她登对,但一脸错愕,分明对她的话没有丝毫准备,怎么可能会是夫君!骗谁呢!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也开了口,她结婚多年,又怎会看不出里头的弯弯绕绕,“哪有夫妻是这样子嘞哦?”
一点都不恩爱!
小兄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被面前的少女挟持了!如果是,你眨眨眼!
眼瞅着纪明疏博得的三分信任荡然无存,她狠狠瞪了姜竞淅一眼,目中饱含威胁:给个面子你会死啊魂淡!信不信回宫之后要你好看!
二人之间气氛诡异,其他人可不会给他两商议的时间。
入侵者实在可疑!把他们驱逐出去!她们攥紧了手里的棍子,上前一步。
“不是。”他倏地说话,简单二字,却让所有人一顿。
他否认得直白,让她心猛坠谷底,看来,姜竞淅真的……
没等她想完后面半截,姜竞淅执起二人交握的手,扫了一眼围过来的那几人,转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微微蹙眉,话中尽是自责:“是我弄丢了文牒,所以进不去城中,她恼我也是应该。哄了三日都不见好转,我本以为她再也不愿与我说话……”
他语气落寞,众人心都揪得紧紧的,而后他忽地绽放一抹清清浅浅地笑,“所以刚刚,实在惊喜罢了。”
姜竞淅抬手将她的一缕发别至而后,温柔地问道:“你原谅我了么,夫人?”
纪明疏:“……”
众人:“……”
原来是小两口闹别捏嗦!她们恍然大悟,看着他两的目光顿时柔和许多,哎,夫妻吵架嘛,这种事情@#¥%……
无空理会旁人的神情,纪明疏嗡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
姜竞淅刚刚说什么?!什么人?!
他指尖蹭过的脸颊霎时滚烫,奈何此刻她只想缩成鸵鸟,把头埋进水里清醒清醒,但就怕脸上的温度,把那一江的河流一起煮沸。
那番话听似对着所有人说,实则他只看她一人,问她一人,要她一人的回答。
纪明疏狠掐了自己一下,差点痛出几颗眼泪。还是国师演技精湛,尽职尽责!她甘拜下风!千万不要信啊明疏!逢场作戏三昧俱!认真你就输了!
“……”她眼神缥缈不定,全然找不到一个定点,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脸道:“……不是让你不要补充后半句么!”
害她怪心动的!
他悠然自得地道:“这一次……我可没有破坏气氛。”他说完,余光瞥了一眼桥洞里的人,原本深情款款的目光增了几分哀怨,他勉强一笑,道:“看来……夫人还没有原谅我。”
纪明疏:“?!?!”
等下!你和纪浔雪到底什么关系!为何说演就演,入戏贼快!
禹州民风质朴,大家都善解人意。一妇人有感而发,丢开手里的棍子,苦口婆心道:“哎呀菇凉,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相公不是故意嘞,你就原谅他嘛。”
有了一个人开口,另外一位也忍不住接嘴道:“就是就是,你相公长得可比我们村头的村草好看到哪儿去了,就是冲着这个脸,你也原谅他撒。”
“小两口,不是靠着吵架过日子,还是各退一步……”
她们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活生生地改变了话题的走向。眼看着变成了调解现场,纪明疏忍不住冒了一滴冷汗,讪讪一笑,道:“呃……所以各位可否让我们在这里避一避雨……”她为难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无意打扰,只是情势所逼……”
“好嘞没问题没问题。”有几个立马答应道,顺手还指了一个空地:“里头也没什么位子了,你们去那歇一哈嘛。”
姜竞淅颔首道:“多谢。”
一双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二人走开,那位抱孩子的妇人从始至终并未放下眼中的戒备,她若有所思,随后被一妇人一扯。
“秀红,别看了。两个小娃娃,莫得事,你放心……”
“就是,咱们这儿没啥可偷的……”
“不。”怀中的孩子细语喃喃,砸吧着小嘴,像是在梦乡里吃着什么美味。女人低头拍了拍他,低声道:“他们看上去不一般,我以为他们是官……”
受到母亲的安抚,孩子重归安静,女人声音渐低,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了远处的两个人。
……
当纪明疏往地上一坐,她便深深的预感到,今夜,怕不是要在桥洞里睡过了。
秋狩没能完成的心愿,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降临,她受宠若惊的同时,亦痛苦于四周的环境和无数的围观群众。
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美好!
但能共度一夜,她非常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当然不接受也没办法。
二人刚刚坐下,一名中年女人小心地握着几根燃烧的粗枝,放在了他们面前,和善地笑笑:“淋雨了没?烤一烤衣服,若是不够,那个旮沓还有树枝,只管用就是。”
禹州的乡县城之间,人们说话的口音也有着很大的区别,若是说快了,容易让人一头雾水。
姜竞淅其实没有听得太懂,但是道谢总没错,他再次道:“多谢。”
中年女人乐呵呵地走了。
纪明疏的目光跟随她而去,好一会,才转了回来。
“姜竞淅,你不觉得奇怪么?”纪明疏靠着他,小声问道。
“恩。”他重新摆弄树枝,让它们燃烧地更旺,“是有些奇怪。”
零零总总十多人,居然全是老妪妇女与几个熟睡的儿童,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难不成……她们全是寡妇?
“而且……她们的口音与我今天去看望的太平县灾民有异曲同工之妙。”纪明疏一本正经地跟他分析,“我怀疑,她们不是乞丐……是流民。”
可若是流民,每个灾区均有救济点,她们怎会躲避在这种地方?
他不紧不慢地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的身上,道:“我今日见了唐浩宇,他告知我,大坝的坍塌……极有可能是被人做了手脚。”
“什么?!”纪明疏大惊,“谁?!好大的胆子……”
“小心点……”他无奈地止住她挥舞的手,圈住了她,道:“谁做的尚且不知,具体还在探查。工部做事谨慎,有你的重视与烨亲王的干涉,按理来说不应该出事。当中问题,或许出在……禹州内部。”
纪明疏心倏地一沉,“你是说……禹州有……”
“恩。”
她蹙眉:“唐浩宇说的,只有这一事么?”
“还有一件。”他停了停,道:“明天再说罢。”
她闷闷不乐道:“你说罢。一口气说完,我捋一捋。”
纪明疏坚持,姜竞淅也不意外,道:“另外便是……安义县洪水未退,近日接连有尸体浮于水上且数目较大。县衙派了固定的官差打捞,他却无意中发现,那些人似是被人杀死,弃在水中,造成溺亡假象。只是尸体泡的浮肿,并也已经下葬,还需要仵作检验。所以他特意请示我,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全部涌上心头,纪明疏彻底无言。她知禹州水深,却没想到如此之深,数不清的线相互缠绕,信息与信息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抓不到头,让人窒息。
“好吧,我知道了。”纪明疏十分严肃。
他瞥她一眼:“有主意了?”
她沉沉地点头,“明日……我们就打入内部!”
“好。”他不多问,柔声道:“好好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她径直攥着他外衣的一角,搭了一半在他身上,而那只手也嚣张的揽在他腰上,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做戏要做全套嘛。”纪明疏假模假样地正经道,“既然要打入内部,可不得演像点?”
姜竞淅无言以对,他当然能察觉到桥洞中向他们二人扫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只是……她好像乐在其中?
“况且今晚生死一线,我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雨了……”纪明疏叹气道:“你可知,我也很害怕么?”
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口,反而听不出一丝害怕的情绪。
“……你那也算害怕?”现在回想起来,最淡定的不就是她?
她忽然抬头,温暖的火光映在她的眼中,无端生出两分冰冷。
她也曾怕过。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不也同样遇到了纪硕的刺杀?可是他呢?他没有留在宫中,反而去了阮府,和阮清瓷……
……算了。
抛开杂念,她不愿再去想,小声道:“我想听睡前小故事,讲一个给我听吧……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