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厉声问道，“你刚刚说有人想要告状，他们打算将消息传给谁听？”
秀红回忆了片刻，道：“我听说他们写了状纸，似乎……是想交给巡抚大人。”
“谢……堂？”
秀红半是诧异半是惊恐地看了纪明疏一眼，这姑娘胆子真大，竟敢直呼巡抚的名讳，说是外乡人，结果似乎了解的情况比她们还多，难不成他们真的是……
她急急地握住了纪明疏的手，犹如将要溺死之人抓紧了一根浮木，眼里尽是恳求与希望：“姑娘……你们投奔的亲戚，是不是禹州城头的大户人家？”
也许是害怕他们拒绝，秀红几欲是要跪了下去：“我瞧看二位不似常人，兴许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与公子。我虽见识浅薄，但也明白上等人只会结交上等人。若是姑娘进了禹州，若是有机会，可否将我们的情况告诉给巡抚大人，让他可怜可怜我们……”
纪明疏一把扶住了她，道：“我能帮你，你知道什么，全部告诉我。”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秀红着急道：“那些说要告状的人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就像失踪了一样，我们没有看到过人，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后来官差四处抓捕流民，我们现在也不敢出去，只能到处藏起……”
她说着，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孩子，道：“灾情刚发生的时候，是秦州长亲自下了县来指挥我们，安抚我们。可惜好人就是命不长，听说他在救一个大娘的时候，莫得力气了，然后……等别人发现那会儿，秦州长已经……”
姜竞淅沉默了一会，问道：“州长都去了，副州长却还没到么？”
“这咋说喃……可能是跟人有关系。”说起秦三宝的事儿，秀红有些刹不住，滔滔不绝地夸起他的好来，“秦州长平时就喜欢在这个县啊那个村啊啥的视察，照看每家每户的情况，遇到困难的人家就会帮一帮，之后还会不定期的去探望，安排个活儿，让他们最基本的生活至少过得起走。不是我吹牛，这禹州八县二十五村，起码有一大半的人家都收到过秦州长的帮助。”她一顿，迟疑道：“但是副州长……我们很少见到人，所以印象就不深。”
毫不夸张的说，她们只记得副州长姓甚名谁，至于他高还是矮，胖还是瘦，压根一点印象都没有，秀红接着回忆道：“我记得秦州长来得最快，然后第二天副州长才来的。”
姜竞淅眉头一皱，没有再说什么。
“还有一个事……”秀红似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算了，也不是啥不得了的，莫得啥。”
纪明疏问道：“嫂嫂，你但说无妨。”
“唉。我也是听榴花村的大娘们说的，廖副州长好像是把啥子东西弄丢在我们村头了，一直在找，但始终没找到……”秀红道：“当时还有村民在私底下骂过他，说啥子东西能比命还重要，人都不救，就晓得找他的东西……”
纪明疏心里一动：“他丢了东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在……秦州长死了之后。”见面前的两人陡然沉默，秀红犹犹豫豫道：“上头，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不，不会的！”纪明疏斩钉截铁道，“你们相信我，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们。”
秀红愣了愣，“姑娘你是……”这人到底什么来历，竟然将此话说得信心满满，让人无端……信服。
无论如何，死马当活马医了。
秀红怅然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
听过秀红的话，纪明疏一路上都走得心不在焉。
姜竞淅很快理出了思路，对她道：“你可还记得，唐浩宇汇报的事？”
“记得。”纪明疏蹙起眉头，“他说安义县洪水未退，近日接连有尸体浮于水上……你认为，有何联系？”
“那女子说，想要陈情的人一去不回，再也没有见过。碰巧安义县内冒出大量浮尸……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关键的点在于，那些人的死因似乎并非溺亡。”姜竞淅道，“回去之后，我便书信给他，让他从中调查调查。”
天已大亮，阳光繁盛，偶有鸟鸣三两声从头顶传来，再也不是昨日阴森可怖的模样。
纪明疏正低头沉思，几声婉转悦耳的鸟啼远去之后，他的声音淡淡响起：“……在想什么？”
“……”纪明疏恍神的抬头，“昨日追杀我与纪浔雪的那几个……不像普通的流氓。”
“是哪里不对？”
纪明疏想想道：“他在临死前，无意中对我说……不能背叛‘大人’。可是那个‘大人’是谁？这个事说来更加奇怪，他们似乎是奔着纪浔雪而来，可是又好像不认识她……难道他们连自己的目标都分不清楚么？”
她缓缓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
“找到了找到了！”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话，纪明疏一愣，望了过去。
“王爷！王爷！在那儿！”
“阿疏啊！我可算找到你啦！！！”纪烨远远地狂奔而来，那架势颇为吓人，纪明疏被惊得后退一步，躲在了姜竞淅身后。
纪烨老泪纵横，不管不顾地将她拽了出来，握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阿疏！！！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整整一夜啊！整整一夜，他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摇摇欲坠，在见到纪明疏的一刹那，他终于确定，那头还是属于自己的！
“阿疏，你没事吧？”纪寻萧紧跟着冒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白色的身影，则是纪浔雪与谢衣。
“没事没事。”纪明疏嘟囔道，“就是腰有点疼。”
“嗨，没事就好！至于腰疼么……”纪烨猛地一呆：“啥、啥？！”他惊恐的目光在纪明疏与姜竞淅之间来回的转：“你、你们……”
纪明疏没有细看纪烨的反应，接着吐槽道：“其实腿也有点疼。”
纪寻萧一张脸急速地崩坏：“阿疏，你！”
果真雷厉风行！才说了“加油”，一个晚上就下了手？！
二人内心翻江倒海，只听纪明疏恨恨道：“昨晚大雨，只得在桥洞睡了一晚，实在太惨！对了舅舅，那里还住着一帮流民，你赶紧派人把她们接出来，好好保护。”
嗨，原来因为这！纪烨与纪寻萧同时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纪烨疑惑道：“流民？哪来的流民？”
姜竞淅颔首道：“此事说来话长……”
纪浔雪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爱怜道：“路上再说吧。表妹与国师在外露宿一夜，想来万分疲惫，瞧瞧表妹这小脸都白了。”
有了她的提醒，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纪明疏衣裳沾染了不少灰尘，哪还有往日高贵威仪的形象，浑像个泥猴。
“也是！”纪烨慈爱道：“咱们先回去吧。”
众人将她扶上马车，转而向王府驶去。
……
纪明疏呵欠连天，事情的起因经过便由姜竞淅复述给了他们听。
纪寻萧凝重道：“竟然还有这种事，那么眼下该做何打算？还是直接将县丞抓起来，好好盘问？”
“先将流落在外的灾民找出来吧，肯定不止桥洞下的那群妇人，找到之后将他们好好安顿。”纪明疏道：“暂且不易打草惊蛇。他一个县丞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上面只怕还有人。”
“欸，我那死鬼老爹可没收到什么状纸啊。”谢衣无辜的眨眨眼：“他知道了，不会扔下他们不管的。”
小帅哥说的话可信度直接高了个七八成，纪明疏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纪烨沉吟道：“如今想来确实有些疑虑。三宝他明明熟谙水性，却……”他想着，十分惋惜，不愿再提起：“可知廖轩在找什么东西？那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姜竞淅摇摇头道：“那女子不知。”
线索到此断开，纪浔雪闻言心里一动。会不会……与那个东西有关？她的手探入袖中想要摸索，谁知马车陡然停下，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烨王爷，不好了！”车夫惊慌道：“前面发生流民暴乱，过不去路了！”
“什么？！阿疏、阿雪，你们在里面等着，我们出去看看。”纪烨当机立断，与纪寻萧掀帘而出。
帘子一起一落，光线明了又暗，马车之外闹哄哄地响成一片。
谢衣笑道：“我就在这里保护阿雪吧！”
纪明疏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满是光辉，她迟疑地道：“姜竞淅，既然是流民，我们要不要去……”
她话音戛然而止。
外面人头攒动，人们如浪潮一般一拨接一拨地往上涌，大肆抢劫。一抹洁白的身影娇弱如山荷花，自然承受不起这种力道，跌落泥沼。
“我去就好。”
他刚起身，她倏地惊醒，仓皇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别……”她面色苍白如纸：“你、你别去了……”
隔着汹涌的人海，那声音居然清晰可闻，在她耳边响起……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