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众人欲言又止,其中一位捂着唇干咳了一声,友好地提醒道:“姑娘,你的夫君……”
“我的夫君单从表面来看,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吧!”纪明疏极其自然地接过话,正襟危坐道:“你们都被那副表面欺骗了!”
面前的妇人们眼神频频往上瞟,终究不好开口。
纪明疏浑然未觉,滔滔不绝地说道:“我拒绝了他,他也不死心。三天两头地在我院墙外吟些酸溜溜的诗,什么‘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说没有我,他茶不思饭不想,人生都失去了意义!这也就罢了,他又隔三差五地送来几枝桃花、几袋红豆,什么玉佩,什么首饰,不带重样的……哎,赶也赶了,轰也轰了,一点效果也没有!”
“咳咳咳……”一个人起了头,妇人们接二连三地咳嗽,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看得纪明疏心里发毛:这些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万一传染了那可怎么办!
“娘亲见他一往情深,这才勉强松了口,将我嫁给了他!”她佯装苦恼地叹了一声气,大言不惭地道:“成婚后夫君倒也算信守承诺,承包了家中柴米油盐大事小事,半点都没让我操心!看他表现还行,这次丢失文牒我就不跟他计较了!若是以后惹了我生气,我定休了他!”
她最后一句尤其铿锵有力,把所有人都给震了一震!
姑娘您真的真的飘了啊!赶紧来人把她拽下来啊!
一通瞎话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纪明疏嗓子都有些发干,有妇人充满敬佩地递上了一小杯水,她就要往嘴里送,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的动作。
谁啊?!这么不懂事!
纪明疏不耐烦地侧过脸,入目的,正是她方才口中“一往情深”的……夫君。
她手当即剧烈一颤,若不是被他一同握着,只怕那水得全泼在自己身上:“姜、姜……”
她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眼,对上姜竞淅似笑非笑的眸子,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多少?!
纪明疏羞愤欲死,手止不住的颤抖,硬是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我、我……”
国师对不住!以上都是她胡编乱造,内容纯属虚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呜呜呜!
姜竞淅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小杯转了个半圈,把光滑的杯沿对准了她。
纪明疏这才发现,原来那杯子上缺了个豁口,容易划伤嘴唇。
“夫人当心。”姜竞淅只字不提别的话,悠悠道:“我家夫人就是这般性子,聊在兴头上,不大注意旁的……”
他每一个字音都念得十分的轻,纪明疏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吹牛吹得太过,毁了国师的清誉,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一头碰死在这桥洞中,以死赎罪!
“呜呜呜,我、我……”她哭丧着脸,妄图弥补一二。
围观群众见状,生怕她死得不够惨,你一嘴我一嘴道:“想不到公子竟然是这样追求自家夫人的!”
“那话啷个说的?什么什么相思,什么什么丁香?”
“好文艺哦,听都听不懂,你们文化人真会哄菇凉!”
别说啦别说啦!纪明疏恨不得化身为千手观音上去捂住她们的嘴,大娘们,你们大可不必再复述一遍给他听啊!
姜竞淅越听越沉默,纪明疏越看越难以呼吸,恨不得干脆晕过去,好过眼下尴尬地杵着!
不知是哪句话入了耳,他忽然开口道:“错了。”
众人一愣,什么错了?
“呃、是!”纪明疏企图亡羊补牢:“是我……”
那些事都是她做的,不是姜竞淅做的!
“夫人刚刚说,我三天两头地在她院墙外徘徊念诗……”他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纪明疏,接过了她的话:“其实是每一天。”
“呃……”纪明疏倒抽了一口凉气,脑中腾地闪过几个大字:论、国、师、的、自、我、修、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非天天坚持,夫人又怎会被我感动呢?”姜竞淅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她心地善良,不忍见我为情所困,所以同意嫁给了我。”
“唔……”纪明疏勉强保持微笑,僵硬道:“故而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极其重要,我想努力努力,看能不能将此物找回……”
“小两口感情真好。”一老妪道,“但是嘞,就怕找不回来了。”
纪明疏怅然道:“大娘说的是。毕竟这里人口流动极大,我们甚至都不记得那些劫匪是何模样……”
“哪是什么土匪哦,不是的。”老妪摆摆手,道:“只是一些活不下来的村民而已。”
纪明疏一怔,忍不住抬头与姜竞淅对了一个眼神,这才确认道:“村……民?”
见她疑惑,面前的人们念起这对夫妻并不是禹州本地人,遂摇了摇头,始终不愿多说。
她们始终有一道防范的门难以逾越,纪明疏有些着急。
姜竞淅端视了片刻,突然道:“我与夫人不好过多打扰,只是还有一事,想向大娘们打听打听。”
妇人们面色略微缓和,问道:“啥子事喃?”
姜竞淅加快了语速,沉沉道:“我家有一亲戚名叫姜河,目前暂居榴花村。如今洪涝发生下落不明,不知大娘们可曾见过他?”
纪明疏旋即反应过来,暗自钦佩,还是姜竞淅阴险啊!
“姜河?”妇人们面面相觑,显然对他说出的名字极为陌生。
一人纳闷地问道:“欸,我们村头有这个人吗?”
“小兄弟,你说得是姜河吗?哪个‘姜’,哪个……”
那人话音未落,猛地住了口。不过须臾,众人面色由和蔼逐渐凝重,变得难看起来。
她们冷冷地看了纪明疏与姜竞淅一眼,颇为不耐地道:“不清楚不清楚,没听说过哈。”
“我们不知道,你去找别个问。”
姜竞淅点点头,似乎对她们态度的大变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浅浅地笑了笑,放软了语气道:“如此,还是谢谢各位大娘了。现在天色已亮,我们这就离开,也不会对旁人提起,大娘请放心。可否劳烦……各位为我们夫妻二人指一指路?”
众人再度犹豫起来,人与人之间小声嘀咕,纪明疏完全听不懂。
而那角落中怀抱孩子的女人一直沉默,见状终于说话道:“我来吧。”
“秀红,你……”
“指一指路而已,放心。”名叫秀红的女人道,“就像你之前说的,两个小娃娃,不得事。”
纪明疏急忙拉过姜竞淅起身,对众人笑了笑,与女人一同往外走去。
桥洞外是蟹青色的天,此时旭日尚未穿云而破,但有两分霞光泄露,甸甸的云朵在空中沉浮。青草上还结着晶莹的露珠,那是昨夜没蒸发的雨。
“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下去,很快就能抵达禹州城门。”秀红道。
“多谢。”纪明疏还不死心,恋恋不舍地问道,“这位嫂嫂,你熟悉禹州的路,可是禹州的人么?”
秀红打量了她一眼,总算点了点头:“是。”
纪明疏急忙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些疑惑。照大娘们所说,倘若那些都是村民,各地方均有救济点,他们又怎么会……”
“什么救济点?”秀红轻蔑地反问,“若真有救济点,我们何以流落至此?”
纪明疏猛然记起客栈小二的那番话,惊讶道:“怎么会?!我……我听说,官府对你们都有……”
“如果是秦州长,那么他确实会。”秀红低声哄着自己怀中的孩子:“但是……官府并不是他。”
此话信息量较大,纪明疏还在整理,姜竞淅接着问道:“你们……莫不是榴花村的人?”
秀红意味不明地道:“你们不是外乡来的吗?为啥子要对禹州诸多打听?”不待他们找好借口,她并不在意地道:“一开始,我本以为你们是官府派来追杀我们的,后来发觉你们莫得恶意。也别怪大娘们不肯告知实情,只因我们自身难保……”
“榴花村发了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后来听说上头派了官儿下来维修大坝,县丞便让各个村的男人去帮忙,就剩下了我们……”秀红说着,眼睛泛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本以为县丞会救救我们,但没想到他压根不管我们死活……村里有人想要告状,但也不知消息是没传上去还是怎的……反而把自己的命丢了……原本成活的人就不多……如今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