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疏一把捂着脸,遮掩住了自己羞愤的神情,缓缓起身,竭力地岔开话题:“……你呢,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姜竞淅别过头,抚过自己的脖子。整整一夜,她若有若无的气息如轻纱一般,拂着他那寸肌肤,导致他直接失眠后半晚。
但这种事,总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刚醒。”
纪明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他这般,一点也不像刚醒的模样啊!她也不好意思问,只当是自己抱了他一晚上,让他没睡好罢了。
外面雨势已经停歇,总算可以回去了。与他共度一晚,不否认是一场新奇的遭遇,可是睡在桥洞下……也着实惨了一点。
时间尚早,天还未亮。桥洞里的灾民零星醒来几个,姜竞淅扶她起身,说道:“回去吧。”
纪明疏往后瞥了一眼那些妇人,“不是说好,打入内部么?”
姜竞淅顿了顿,道:“你是指……这些人?我以为你说安义县的……”
“这有现成的,为何不?”纪明疏道:“你在此等我,我马上就来。”
姜竞淅拉过她:“我与你一道。”
“你?”纪明疏迟疑片刻,委婉道:“你……你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姑娘家之间总归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你如何能插得上话?”
他无语,不等他开口,纪明疏一把将他按回原处,语重心长地道:“好了,乖乖坐着。一会咱们就回王府去。”
她说着,理了理仪容,朝妇人堆里款款而去。这种小事,她一个人就能搞定!
做皇帝嘛,就是要上得了朝堂,唠得了家常!
……
桥洞里醒来的人并不多,有不少还在酣睡。纪明疏粗略地扫了一眼,目标锁定在了昨夜为自己送来火苗的中年女人的身上,那人瞧着十分面善,想来应该很好说话。
纪明疏心里一番计较后,决定将她作为突破口。
“大娘。”纪明疏不想吵醒旁人,压低声音笑道:“昨夜多亏了你们收留,我与夫君才能幸免于难。”
“哦哦,不得事不得事。”那妇人气色并不好,见纪明疏过来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大家都不容易,这没啥。”
想来是长久养成的习惯,妇人的嗓门略大,一下吵醒了好几个。而那位抱着小孩的女人也起了身,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纪明疏,背对着她们,没有说话。
纪明疏诚恳道:“我与夫君本想早些离开,不巧不识这边的路。大娘是禹州人么,可否为我们指点指点如何进城?”
“哦要得,莫问题。”妇人听着就要起身,被身后的女人出手制止了。
“你……与你夫君不是禹州人。”那女人抬眼看她,“此时危险,你们还要进城?”
那女人警惕心极高,纪明疏没有怀揣歹意,自然也不心虚。她想起城门的那一幕,立即戚戚道:“家中亲戚只道让我们投奔于他,并未告知禹州详情。来了之后,行李被一群流民抢了去,通关文牒亦丢失。夫君本想循着流民的踪迹追回一些损失,所以才辗转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妇人一听,更加同情。纪明疏说得比昨日更加详细,话里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见一个小姑娘娇娇弱弱的,想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心登时就软了一半。
她们谈话间,有不少的人相继醒来。听清之后,七嘴八舌地开了口:“哎,禹州现在是很乱,你们要注意安全。”
“是啊,这郊外基本都是那些人,没得活路,当然只能抢别人的……”
纪明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辨别清楚她们说了些什么,她心里一动:“禹州……竟然如此动乱?大娘,那些抢劫的人原来就在这里么?”
“唉……”一说到这个话题,妇人们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开口。
“大娘这是怎么了?”纪明疏软了软语气,目光更是沉痛,捂着小心口,可怜巴巴道:“实不相瞒……行李丢了倒是不大要紧,那皆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平安就行。只是里面有夫君送我的定情信物,十分重要。我便想着进了禹州,上报官府,看看能不能将它找回。”
不知是哪句话没有说好,妇人们脸色大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沉默和犹疑。
纪明疏小心的观察她们的神色,正思索着要不要换个问法,一个老妪笑了笑,开口问道:“姑娘,与自家夫君成婚多久啦?”
“欸……欸?”这样的问题抛了下来,纪明疏万万没想到。她罕见地结巴了一下,含混道:“一、一、一……”
“一月?一年?”另一人好奇地问道。
一……天。
纪明疏尴尬地笑了笑,企图蒙混过去:“差、差不多吧。”
众人误把她的反应当做羞涩,紧跟着也回忆起自己年少,一个个脸上也流露出诸多感慨,笑道:“姑娘,你与你家夫君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呀。”
“是啊,你们感情可好咧。”
“姑娘方便说一哈吗,你与你家貌美如花的夫君是杂个相识的嘞?”
貌美如花?!纪明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姜竞淅,点头肯定道:“是挺貌美。”
至于初次相识……还是别了吧!这真不是个愉快的回忆啊!
纪明疏尚且在沉吟,围绕她而坐的人越积越多,颇有一副要听她大肆吹嘘的感觉,个个露出新奇的表情,就差捧着瓜子端着茶水了。
难不成……都把她当说书人了么?!纪明疏嘴角一抽,还是说禹州的百姓都好八卦?!
那抱着孩子的女人直直地盯着纪明疏,道:“好了,人家姑娘要走了。何必耽误人家时间……”
纪明疏眼珠一转,虽然难以启齿,但……这是个绝好的套话时机,过了这村儿没这店,怎么能轻易放过!
想通之后,她故作为难道:“这个嘛……大娘们想听么?”
自然是想的!她们在这桥洞待了一段时日,整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有了放松的机会,哪能错过?
有的人本是恹恹欲睡,眼里放出精光,道:“姑娘,过程是不是跌宕起伏,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才走到了一起?”
纪明疏:“……”
合着你们想听西天取经的故事是吧!
她酝酿了一会,抬手将自己的一缕青丝拂至耳后。
眼前的流民年龄三十至六十不等,本是面黄肌瘦,面色灰败,此刻来了几分精神,眼巴巴地望着她。
气氛已经升至顶点,无需再多渲染,纪明疏目光扫过她们,沉声道:“不错!过程确实艰难困苦了些!因为……我拒绝了他足足一百次,他还没有死心!”
“哇!”众人惊呼,齐齐地望向姜竞淅,“竟然是你夫君追求的姑娘你么?!”
这种男子,横看竖看都不像啊!
喂喂喂!什么叫“竟然”?!纪明疏气结,索性豁出去了!
人一旦突破了下限,从此再无底线!
她坐得十分端正,严肃地仿佛是在与臣子商议国家大事,实则嘴里却叹道:“唉,这种事情么,我本不大想说,是想给夫君留下几分薄面,不过大家萍水相逢,是一场缘分,我与大娘们摆谈摆谈,亦无不可。”
“我家父亲过世的早,是娘亲一手将我拉扯大。家里就我一棵独苗,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了些,但能与母亲一起,也是有滋有味……”纪明疏惯会掰扯,这种话都不需要过脑子,她信手就能拈来:“一两年前,有媒人上门求亲,娘亲心疼我自幼没有父亲,生怕我嫁过去受了委屈,难免挑剔了些……这么一来,亲事就暂时搁置。”
她说着,唉声叹了一口气,而后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激起众人的怜悯。
这姑娘……身世好苦啊!
“原来如此……”有人遗憾自己手边没有瓜子嗑上一嗑,只得顺手拿起个干瘪的苹果,放在嘴里嚼了两下。
纪明疏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扯淡:“去年的除夕之夜,我一时贪玩,溜出家门想要去河边看一看烟花,结果……就遇到了夫君。”
“浪漫啊!”众人甚至脑补起了那个场景,漫天烟花下,少女与少年相遇……美好极了!
“夫君说他对我一见钟情,登门想要求娶,无奈那时我对他并无感觉。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小没有爹爹,娘亲又很疼爱我,于是遵从了我的意见,没有将我许配给他……”
“然后呢?!”众人心急火燎,忽然一顿,视线上移,似乎是在看纪明疏,又似乎不是。
然而,故事的女主角讲得正是来劲儿,一门心思地沉浸其中,完全没有察觉哪里不对!
“然后……”纪明疏扣着下巴,道:“然后夫君就对我死缠烂打,一哭二闹,轰都轰不走!甚至对我娘亲说,此生……非我不娶!”
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