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还有续延的趋势,那人在雨雾尘霭中启唇,似有一句话即将出口。
姜竞淅正欲去听,不料肩膀忽然一沉,硬生生地打断了他,把他从冗长的梦里拽了出来。
梦里梦外,雨声依旧,场景却是天翻地覆。
眼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也许还残留一点余温。远远的,有温暖的光透了过来,照亮半边桥洞。那是因为有妇人轮流守夜,不停地往树枝堆里续添干枝,才能保证火光不灭。
他怔愣了片晌,这才恢复了清明,同时发觉有个什么压住了自己……姜竞淅视线下移,登时无语。
纪明疏,是个……什么睡姿!
只见她支过半个身子依偎在他怀中,头枕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更是嚣张地搂在他的腰上,睡得沉沉。
若是平时,他定会板着脸训她,堂堂皇帝,怎么睡个觉来毫无戒心!更何况他们身处荒郊野外,还有陌生的流民同在,万一……
没有万一。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怀里的人更进一步,干脆就靠在他的脖颈上,那弯曲的弧度恰好是绝妙的支撑点,让她不至于继续往下滑落。
隐有呼吸洒在肌肤上,一下一下泛起酥麻,是无声的撩拨。他的心跳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逃避。
无奈这么一动,让她在睡意朦胧中有了不满,指尖无意识的轻戳在他的腰上,呢喃道:“……别动。”
他只好停了动作,任由她“上下其手”。
重归寂静。
有了这么一番折腾,梦中带出的伤感与怅然荡然无存。他独自沉思,算起来,这已是第二次。
在泐佛庙的那晚,亦是下着雨,梦序井井有条,发生的十分自然。他其实鲜少做梦,但遗留的感觉实在刻骨,让人难以释怀。
好在那都是虚幻,是凭空的臆想,姜竞淅低下了头,微声轻唤道:“……明疏。”
他没什么勇气,声音还不如雨声大,怀中的人自然也没有半点回应。
“你送的海棠……”他茫然一瞬,嗫道:“可有别的意思……”
倘若她醒着,指不定会冷哼一声,道:笨啊,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啦。
……
深夜,烨王府。
彩绘铜雁鱼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纪浔雪坐在榻上,上面置了一方小矮桌。她从棋笥里执起一枚黑子,思索之后,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外面雨势依旧不减,不知纪烨派出去的人可有找到纪明疏的踪迹……她想了想,从掌心摸出一枚白子,却不落下。
国君走丢,此事非同一般。纪浔雪与谢衣在外苦苦寻找,未有结果。两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眼看着天要下大雨,他们只得先回了府上,将事情告诉纪烨。
纪烨一听,吓得酒醒了十分。他仓皇地从床上翻身而起,连左右脚的鞋子穿反也来不及调换,就这么趿着鞋子,拢着外衣冲出门,与纪寻萧兵分两路,分头找寻。
纪浔雪一时也睡不着,干脆摆了棋局,与自己对弈。
她尚在等待消息,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轻叩。
“阿雪,阿雪,你睡了么?”
纪浔雪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白衣少年笑容乖巧讨好,“阿雪今天受累了。我看你晚上没喝几口雪梨银耳,正好有新送上来的葡萄,所以给你带来了。”
他说着,极其自然地往里走去,将手上的盒子放在了桌上。
棋盘还没收拾,谢衣扫了一眼后,心下明白了几分。这么晚还没入睡,想来她终究还是受了惊。
他拉过纪浔雪坐下,安慰道:“王爷与世子派了大量的人去寻找陛下,还未有消息……不过国师也没回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你暂且放放心。”
纪浔雪轻笑一声,道:“那丫头刁蛮又专横,料想也吃不了什么亏。”
谢衣见她不受困扰,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打开盒子,从里摸出紫莹莹的葡萄,想要为她剥上两颗。
纪浔雪托腮,凝眸看了一小会,道:“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找到了她,那丫头只怕不愿旁人打扰。
她音减低,没有说出后面半句。
回府以后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思考,纪浔雪回顾了一番,察觉不对。求救时纪明疏呼唤的那声“表妹夫”言犹在耳,辈分乱了不说,她又怎会纡尊降贵地这么称呼廖轩?他们二人的关系,竟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纪浔雪目光闪动,沉默不语。若她猜想的没错……那她可就得好好“报答报答”这位搞事情的小表妹了!
……
雨下了一夜,很快又停息。
纪明疏迷迷蒙蒙地醒来时,天色还未亮。
片刻的空白后,她回忆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牵一发动全身,她顿时觉得腰疼,腿疼,浑身都疼!腿疼倒是很好理解,昨晚遇到刺杀,她可是拼了老命的跑,没断,就已是很好的结果。可是这腰……这腰为什么……
“醒了?”
不等她思索出答案,耳边响起的话语,如同即将来临的晨曦破开黑夜的铅华,盛满温柔。
纪明疏抬起头,正对一双泠泠如雪的眸子。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放大在眼前,最先闪过脑海里的,竟然是:梦!她一定还在做梦!
然……神思归位,所有的感官恢复灵敏,她猛地一惊。
为啥能凑得这么近!为啥!
为啥老腰这么疼!为啥!
因为这个姿势……实在很要不得啊!
纪明疏一僵,痛苦地闭上了眼……啊,这脸……真是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