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烛火温暖明亮,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似依似偎,看上去颇为美好。
纪寻萧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情景。
“这都子时了,你怎么在这?”他质问的当然是姜竞淅。
纪寻萧活像是见到自家妹妹被居心叵测的少年骚扰了一般,极其不悦。
若不是因为祠堂不允许来者身带兵器,总会有种下一秒他便会拔剑而起的错觉。
再者,若硬要说谁居心叵测,那也应该是她纪明疏才对。
“郡王此言差矣,臣在此,自是教导陛下学业。”姜竞淅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
纪寻萧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他没听错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们居然是在学习?这么晚了还这么勤奋?学习的对象是纪明疏?是那个曾经连字都认不全的东麓帝姬?
纪明疏见纪寻萧脸色阴晴不定,淡然的将书本翻了个面,露出封面上《策国论》三个大字。
“……”纪寻萧觉得人生有些幻灭。
“你来作甚?”纪明疏问道。
“哦……”纪寻萧犹豫了一瞬,回答道:“有些事想同陛下商议一番。”
纪明疏心下了然,转头对着姜竞淅道:“你在此等会。”
姜竞淅点点头。
祠堂内灯火通明,檀香缭绕,跨出房门,雨僝风僽,有些寒冷。
纪明疏带着纪寻萧去了走廊拐角处,确认无人能听见他们谈话。
风吹斜雨幕,顺着廊柱蜿蜒流下,纪明疏愣愣的看着满天的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硕亲王死了。”纪寻萧开门见山。
“嗯。”纪明疏随口应了一声。这件事会曝出来,是迟早的事。
“禁卫军说,是在陛下见过他之后。”
纪明疏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其实她是有很多年没有见到纪寻萧了。
身为她的表哥,纪明疏无可否认,纪寻萧这个人是真的好。
幼时的某一年,她的母皇将烨亲王与纪寻萧从上郡召回了邺京,为庆贺纪明疏的生辰,因此,纪寻萧在宫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若是闯了什么祸,都不用纪明疏开口,纪寻萧主动替她全背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妹妹,纪寻萧时常给她找好吃的好玩的,偶尔也会讲起上郡的故事。
一眨眼的功夫,昔日冷傲的纪寻萧也长成了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
果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好像有哪里不对。
纪明疏缓缓道:“确实如此。”
纪寻萧皱眉:“他跟你说了什么?”
风吹得有些冷,纪明疏拢了拢衣袖,道:“一些闲言碎语罢了。”
说起来这背后之人了解的倒是心思细腻。按照原本的情况走,鸾鹫一死,她不配为帝的流言会立即散布于天下,紧接着硕亲王造反,若是成功,则是她死;若是造反失败,甚至还可以加以利用——她选择放过硕亲王,无异于放虎归山留后患;她若杀掉硕亲王,依旧可以散布她心狠手辣的流言,横竖都是不亏的。不过,叛逆之人,她为何不除?
她踱步,走到廊下,抬眼看着漆黑的夜空,银丝铺天盖地:“即便他不咬舌自尽,朕也会杀了他。”
纪寻萧动动唇:“……他是你的皇叔。”
纪明疏转头,目露嘲讽:“可他未曾当朕是皇侄女。”
纪寻萧道:“你能这么想,那我便放心了。”他上前几步,与纪明疏并肩:“无论你是帝姬也好,皇帝也罢,总归你都是我的妹妹。无论发生何事,哥哥总是挡在你的面前的。”
纪明疏忍不住侧头去看他,眼里满是慈爱:“纪寻萧,你长大了。”
纪寻萧:“……”
他扶额:“这么说起来,我一直有个疑问。那人年纪轻轻,凭何能当国师?”
纪明疏沉吟片刻,道:“朕也不知,是母皇册封的。”
“皇姑姑?她为何要册封这么一个人?”
纪明疏回以一个“你问朕朕问谁”的表情。
纪寻萧板着脸,问道:“此人可信,此人可用?”
那是自然。她信心十足的答,“自然可信,自然可用。”
见纪明疏言之凿凿,纪寻萧嗅出了一丝不对劲,他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你很了解他?”
纪明疏下意识点点头:“朕自然是了解的。他……”
声尾渐长,直至哑了声。
了解?
她了解什么?
东麓人才济济,母皇为何选择了一名从来不在宫中的人做了国师?他们又是如何相识?他的身世又是如何?
她可知他爱吃酸甜苦辣咸何种口味?武功到底有多好?平日里喜欢做什么?有何爱好?讨厌的又是何物?……
她竭力想从脑海勾勒出一个活生生的形象,看见的只是他清冷明晰的身影,触手不可及。
他像个影子一般活在她的身边,朝夕相伴,对她悉心教导。却又真的像个影子一般,随时随地可以忽略,一团迷雾,一无所知。
一声叹气出口,随着冷风消散在了雨雾之中。
纪明疏无法回答。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骄傲自负、自尊心极强的人。从最初遇上姜竞淅开始,她便想着要胜他一次,屡战屡败。渐渐的,她折服于他的风采和才华,倾心于他的谋略和全局观,但打从她得知姜竞淅并不喜欢自己开始,这种心思岔了弯路,滑向深渊,无可回头。
整整十二年的相伴,她可真是太失败了。
她越想脸色越发难看,纪寻萧见状,抬手在她面前挥了一挥:“你这是怎的了?”
纪明疏深呼吸一口气,一脸肃然:“你说的不错,朕对他并不了解。”
纪寻萧道:“你若不了解也罢,说明此人隐藏的极好,深不可测,你可得当心。”
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纪明疏转过身,“无论如何,这次多谢你了,早些休息吧。”
她转身离去,身后漫雨成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