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娉婷,清铅素靥,蜂黄暗偷晕。翠翘欹鬓。昨夜冷中庭,月下相认…”
流缱殿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人影攒动,倒映出舞女们窈窕的身姿,歌女空灵的歌声从远处飘来,伴着琴声唱着小曲,每个字清晰可闻。
里面轻纱漫舞,灯光酒色,红绿辉映,令人目眩神迷。
一墙之隔,外面雨声萧萧,天地间一片水色。
有宫女太监手捧琳琅玉盘在走廊穿梭而过,所有人都极有默契的不去看跪在流缱殿外的那抹身影。
估摸着跪了已有几个时辰了。
“睡浓更苦凄风紧。惊回心未稳。送晓色、一壶葱茜,才知花梦准…”
歌女声音清丽,宛如琴音绕丛林,歌声动人,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却含着一种凄美,如露滴竹叶般玲玲作响。
雨顺着他脸庞的弧度滑在下巴尖,成串滴落。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泛起的冷意,冻结了四肢百骸,让身体逐渐麻木。
这是梦么?
为何眼前的事物摇摇晃晃,颠三倒四。
若不是梦,为何雨落在身上的感觉这般清晰。
“湘娥化作此幽芳,凌波路,古岸云沙遗恨…”
还有一种疼。
他指尖苍白,隐于漆黑的夜色之下,颤抖着抚了抚腰际,借着流缱殿投射的薄光,依稀可见手上一片暗红。
他亦受了伤,却无人过问,甚至……需得跪在此处,求得那人的原谅。
明明是腰间被刺了一刀,他却抬手,按了在心口处。
“临砌影,寒香乱、冻梅藏韵。熏炉畔、旋移傍枕,还又见、玉人垂绀鬓。料唤赏、清华池馆,台杯须满引……”流缱殿内,歌女口中婉转的声音猛的低了几个度,歌声渐渐哀婉,宛如凤凰泣血,一调三叹,哀伤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殿内传来一声瓷盏破碎的响声。
歌声、琴声骤停,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手忙脚乱的声音。
不知又是哪里惹了她生气……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也许是她日理万机,处理的烦心事过多,心里压力过大,需要找个时机发泄?
这般想着,身后传来一阵踩踏着积水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一把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
姜竞淅睁开了眼睛。
视线缓缓聚焦,头脑渐渐回归清明。
他想起来这是在陛下祀祖的泐佛庙里。但许是困极,他竟伏在自己房间里面的书桌上小憩了一会,还做了一个梦。
而这个梦,竟十分真实。
便是醒了过来,似乎还能感受到梦里那雨浸湿衣裳,贴在身上的粘稠和不适之感。
应当是现实外面亦下着雨,感其所感罢了。
他理了理桌上睡着之前尚未抄写完的佛经,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正巧碰上尾鸢从走廊斜穿而过。
“大人,您还未歇息?”尾鸢问道。
“恩。”他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啊。”尾鸢将抱在怀里的话本子递给姜竞淅看了看:“这是民间的话本子。陛下今夜用这个打发一下时间。”
他随手翻了翻,道:“恩,我来替你送过去。”
尾鸢愣了愣,抬头有些讶异:“怎敢劳烦大人。”
姜竞淅道:“无妨,一时半会难以入睡,散散心也是好的。”
这大晚上的风狂雨骤,您散哪门子心呀?!
尾鸢不敢多说,见状只能将话本子交给他,目送他远去。
……
祠堂灯火通明。
禁卫军见是姜竞淅到来,并没阻拦,是以一路畅行无阻。
“陛下,国师来了。”禁卫军通报道。
纪明疏狐疑,他来干什么?
“进。”
禁卫军替姜竞淅打开了房门。
一身洁白的长袍一尘不染,衣摆处绣着片片竹叶,行动之间似簌簌飞舞,腰系一根竹青色流纹腰带,领口处绣着精致的蔓藤,如同在他修长脖子上缱绻。 鼻若悬梁,唇色淡淡。
这衣冠整整的架势,她心里腾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国师,你来干嘛?”这人不是吧!莫不是祀个祖还要来监督她跪没跪,睡没睡?毕竟这时她羽翼未丰,只得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姜竞淅。
姜竞淅道:“替尾鸢向陛下送书来了。”
……原来如此。再不来,她真的要睡着了!
纪明疏略感歉疚,“那真是多谢国师了……”她说着,欢天喜地的接过册子,定眼一看:“这是什么?”
问完,又揉了揉眼:“朕这是不识字了?”
姜竞淅平淡的答道:“这是《策国论》。”
……
外面狂风怒号,吹得她心亦凌乱。
纪明疏没有反应过来,一脸震惊:“朕的《鬼狐传》,朕的《东麓闲杂录》呢?”
姜竞淅自顾自的走进房间,坐在了凳子上,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臣想着,陛下时间珍贵,怎的浪费在那些闲书上。便从藏书阁找来了《策国论》,可以同陛下讲解一番。”
祀祖期间还给她讲授课业?!
她倒退了三大步,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姜竞淅……”纪明疏倒抽了一大口冷气,你大爷的简直不是人!做的不是人事!
她的列祖列宗嘞,您们睁眼看看,有了这样的国师大人,您们可以含笑九泉了,她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东麓未来可期!
“国师大人忠于职守,此心可昭日月。实乃东麓福祉。”
窗外的雨,她的泪。
姜竞淅手执茶盏,并未言语。
他本是不在意的,但方才梦中残留的伤感竟然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沉寂了一会,纪明疏走上前,将《策国论》摊在了桌上。
姜竞淅回过神,抬眼看着她。
好歹是暗自恋慕十年的人,此刻他对她说愿意用一整夜的时间来给她讲课,这种“好事”,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纪明疏认命了。若是指望姜竞淅跟她聊聊天谈谈心,那才是见了鬼了。多相处一会,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叹了一口气,坐下身,“行。你讲,朕听。”她指了指书,“但是一会你得回去休息,忙了一天了。”
这话听上去倒是挺为他着想。
姜竞淅随意的翻开一页,道:“陛下请看这章……”
“陛下,郡王求见。”门口的禁卫军突然敲门,打断了姜竞淅的话。
这今夜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