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京城繁华依旧。
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道路两旁雕栏画栋,鳞次栉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湖水上泛着船舟,河岸边上,时不时会碰见画糖的小贩,周围围上一圈的小孩,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纪明疏只是掀开帘角看了一会,收回了心思。
其实她一直都挺疑惑,姜竞淅位高权重,每年发放的俸禄丰厚不提,她还会时不时赏赐他各种奇珍异宝、和璧隋珠。按理来说,他的府邸应该是富丽堂皇、雕栏玉砌才对,然而他的国师府却修建在鸟不拉屎……呃,应该是人烟稀少的小巷,七拐八绕,离邺京热闹的市中心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纪明疏还有点印象,这个地方是他自己选的。
那时姜竞淅刚进宫,纪明疏的母亲昭华帝挑了邺京城中一等一的地段,准备为他打造最好的官邸,纪明疏看过那设计的图样,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绛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春有粉樱盛开,夏有凉亭赏荷,秋有枫林铺路,冬有温泉驱寒,囊括了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色。
秉承着“进府便会迷路,出去找不到大门”的准则,这设计图纸风格别出机杼,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若是落成,绝对是美哉轮焉,美哉奂焉。
但是姜竞淅拒绝了。
那天纪明疏躲在殿内高大的博古架之后,借着上面摆放的瓶花遮挡住了自己,然后偷偷的探出小半张脸,妄想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比如他有没有对她母皇告状之类。
无奈距离略远,她只能看见她的母皇言笑晏晏的让婢女寒霜将图纸递给了他,而姜竞淅看也不看,垂了眼帘,说了几句话,昭华帝的脸色就豁然大变,手指缓缓收拢,攥紧了椅上的把手。
昭华帝怔怔的看着姜竞淅,又好似在看他身后,一时间,大殿安静的有些可怕。
纪明疏悄悄离开了。
她隐隐觉得,那是她不能知道的事情,问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如此一来,昭华帝改变了主意,让姜竞淅自个儿选了位置,官邸一事也全权交给了他,让他自己作主。
姜竞淅便换成了那个最为僻静的地方。位置虽然也算不错,但是相比起最初那个,实在是差了许多。
“陛下,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纪明疏听见尾鸢的轻唤,从往事中回过神。
姜竞淅的府邸占地也不大,要不是门口重兵把守,在外面是看不出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但是走进府里,便会知道那装修别有雅致。
红色的大门,金匾高悬,进去便是曲折游廊,与垂花门相通。落廊连接起了东西南北几个院落,阶下石子铺成甬路,一条小径通向府邸深处,隐约可见一小片竹林。
水榭凉亭处辟进了一条人工小溪流,上面架起一拱石桥,点衬着几块山石,溪水汇聚到假山上,再顺着假山的轮廓淋下,惊动一池锦鲤。
岸上载着蓼花苇叶,后院满架蔷薇,藤萝绕树,但是池边如上一世一般,空出一大片地。
纪明疏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是缺了上一世,她赠送给姜竞淅的垂丝海棠。
曾几何时,她终于发现自己喜欢姜竞淅,却不敢表明。
从鸣溪山赏过凤凰木花回宫之后不久,一次偶然,他们在御花园聊天,姜竞淅无意说了句:……臣倒是觉得,陛下与那艳丽的凤凰木颇为相似。
他的随口一提,让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当时纪明疏听到这话,心中羞涩,却不敢暴露出半分。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欣喜,硬是板着脸道:“上次去鸣溪山,朕也发现那花开的灿烂又妍丽,着实很美。”
她想了想,接着道:“朕决定将朕灼华宫里的垂丝海棠换栽成凤凰木。而那海棠,朕就赠与国师,国师可要好好待它。”
末了,她害怕姜竞淅不够重视,又赶紧补了一句:“朕会不定期去看望它,若是它有半分不好,朕拿你是问!”
那时她的举动就开始让人捉摸不透了。
她有多宝贝那垂丝海棠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在帝姬的时候,她就亲自浇水除草,修剪枝丫,悉心照料。
然后……姜竞淅又是怎么回答的呢?她不记得了。
纪明疏只晓得做了这个事之后,她暗自开心了好久。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打着看海棠的幌子,还可以跟国师多多相处,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她也心满意足。
这简直一箭双雕。
但她不知道的是后来,这个事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作为皇帝,她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而其中必定蕴含了无数意义。
上至朝臣,下至宫女太监,众人在心里疯狂揣测,私下研讨数日,却不得结果。
终于,一名小太监福临心至,窥破天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众人目光如炬:“何解?”
小太监无比激动:“陛下将自己的心肝宝贝送给国师大人,一定是陛下她……”
众人目光焦灼,紧张又期待,一定是陛下她……
小太监猛拍桌子:“一定是,陛下她想找国师大人的茬!”
众人皆倒。
“你们别不信啊!”小太监一本正经的分析道:“陛下这般尊贵,并非寻常女子,自然不能用寻常眼光去看待。我且问,陛下什么好东西不能送?为何偏偏送的是对自己如此重要的海棠?你们当真不解其意?”
众人细细思索,觉得有几分道理,追问道:“为何?”
小太监再次拍拍桌子,满脸痛惜:“咱们好好想想从前陛下与国师大人的关系,便能得知!如果国师大人他有半分怠慢,就会导致海棠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如此一来,陛下岂不是就能找到理由,狠狠处置国师大人了?!”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果然如此……
枉费他们思想还有几分跑偏,以为会有什么风花雪月……现在想来,这种可能倒是更合乎常理!
众人心酸,不禁为国师掬了一把同情泪:国师大人,您真的好苦!
然,不知私下发生了何事的纪明疏还在心中喜滋滋的幻想:诗中有云,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她一下送了这么多,简直就是情意绵绵无绝期……
不知这份“厚重”的情意,姜竞淅能不能领悟到半分?
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