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行用帕子掩着自己的口鼻,走上前去探了探尤子衿的脉搏,回身对赶车的车夫招了招手。
“过来,把她抬到车上去。”
车夫放下手中缰绳,小跑上前。
尤子衿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药香四溢的破庙里,有个白衣的少年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方白巾垫在手上掀开了瓦罐的盖子,苦涩的药草味顺着一阵风从庙中穿过。
应该是听见了稻草互相磨擦的动静,他抬起头看了过来,“姑娘醒了,身上可还有不适。”
是你救了我?,尤子衿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不要开口,你受了风寒,一直在发烧,喉咙声带应该有些受损,近日应该都说不出话来。”他声音不大还有些哑,但是却温润,“在下江欲行,姑娘是我们途径缪江时发现的。”
初晨微凉,瓦罐里的药香混着袅袅的雾气升起,他起身端着一碗汤药走上前来,眉目长而细,柔而暖。
尤子衿抽了一根旁边的木条,在地上写到,我叫尤子衿。
秀字小楷干干净净,江欲行矮下身子放下了药碗。
月上柳梢头,车夫隐在斗笠下的脸一般埋在黑暗中一半撒在月光下,“公子,该如何处置?”
春日里细雨绵绵,蒙蒙雨雾江欲行低咳了两声,揽了揽身上的斗篷,望着月梢细语道,“今日可是雨水?”
车夫低垂着头,愣了一愣不明所以得看着自己的脚尖,听江欲行继续说道,“春后恰逢雨水,东风吹散冻雪,散后有雨落。”
车夫毕竟只是个粗人,就算能干认劳,肚子里也是没有墨水的,江欲行有些觉得自己好笑,回身往庙里走,抖抖衫子下摆的泥渍道句,“意思就是我想此事不打紧
。”
江欲行收留了尤子衿,尤子衿顺势而为也就没提要走之事。她回想当日落水之事便心中了然,想治她于死地的无外乎秦氏母女二人,那若是此时她回浥清也不过是回去再躺到人家的案板上罢了,不如隐姓埋名于暗处。
江欲行是个大夫,虽不知他医术究竟如何,但毕竟也是尤子衿同行,尤子衿经过几日的调养喉咙处声带好了,便同江欲行一同坐着牛车向南下越走越深。
尤子衿通医理留在江欲行的身边没两日便看出他是久病缠身,而且还是残毒所致。
不过旁人不过问她的过往,她也不便多扰人家。
到同里时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时至夏至天气开始变热,同里城门口牛车缓缓一路到了江府。
时至席间尤子衿才知道江家在南下这边多有名,神医世家,不仅医德上乘还无门第之界,妙手回春还桃李天下。
江欲行是江家独子,不仅是唯一的嫡系子弟,还是同里附近远近闻名的神医。
接风洗尘的宴会开在镇上的千杯酒楼,席上的人虽然不多,但大多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尤其是南下的雅士一般都自持甚高,还狂狷不羁自命风流。
尤子衿初来乍到,本意是不想来凑热闹,可江欲行毕竟与她有救命之恩,他开口相邀也不好回绝。
可她即便席间一句话也没说,一点风头也没出也抵不过有些人假想敌的能力。
尤子衿抬头看向斜对面的另外一张桌子,便见一位面容精致的藕粉色衣衫的姑娘一直对她横眉冷对,期间还频频看向她左手边的江欲行,就是尤子衿今天出门没打算带上脑子也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是砚夏姑娘,欲行的……青梅。”叶延平端着一杯清酒笑眼眯眯的硬是挤走了尤子衿右手边的人,坐稳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声给她解答,“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家都知欲行是个谦谦公子待人接物最是温文有礼,可要说更进一步……呵,客气疏离莫过于他那股高不可攀的清贵劲。”
叶延平是尤子衿来同里之后见到认识的第一个人,江欲行的总角之交,说来也是个才子,一手水墨丹青在南下之地也算知名。
“若说是风流韵事在延平面前我还当真愧不敢当。”
清清淡淡的嗓音被一壶龙井浸的越发温润,江欲行品着手中的茶随意的散了叶延平一眼。
尤子衿本就同江欲行没有什么,也不知她是不是被人暗里当了次挡箭牌,但听了这两人的斗嘴也不由好笑,转过头来道,“方才从他那听说好些姑娘都喜你,果然如我所想。”
江欲行听见了他们方才的低语,不以为意的抬头扫了眼砚夏,说的话依然清冷透着寒气,却丝毫不加以掩饰,“我并未请她。”
尤子衿略微诧异,这是在同她解释?
抬手低咳了一声,移开视线在席上扫了一圈,有些尴尬,“你说的太大声了。”
这未免也太不给人家姑娘面子,虽然大家都有在交谈,但其实视线多还是聚在他们这处,江欲行这话一出口说来没听见的还真不知能不能有一两位。
“这种事情还是早些说清楚好,总是让人抱有侥幸心理,日后会成为不必要的麻烦。”
要说之前还能一带而过,
那这后来的话就有些难以一笑了之了。
砚夏说来也生的美极了,家中也是行医的,虽然不似江家那般是名扬天下的神医世家,但也在同里是有脸面的人家,想来家中独女平日里也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这会儿红着眼眶跑出了千杯楼,那背影还真惹人怜。
“砚夏。”紧接着就有人追了出去。
这事当日便不了了之,说来尤子衿还真没放在心上。
可她不放心上没关系,有人记得清楚,还不惜上门服务。
一直白吃白住的尤子衿也不好意思,索性她精通医理,随便露一手证明一下自己有些斤两后,便在江家的百草园收收草药打打下手也无伤大雅。
夕阳西下已是黄昏,天气开始微沉,不一会便下起了绵绵细雨,点完最后一篓独活,尤子衿洗洗手同前堂的曹大夫招呼了一声,“曹大夫该收的草药都点清了,我先走了。”
曹大夫低头给病人开着单子,头也没抬的嘱咐道,“好,路上小心些。”
尤子衿应了一声拿着伞便向外走,那伞还没完全撑开呢,便被人用蛮力夺了去丢在了地上,一双嫩绿绸面黄绒球的绣鞋在伞面上泄愤似的狠狠踩了几脚,“你就是江欲行带回来的那位?”
砚夏倾慕江欲行这事不少人都知道,再加上两家门当户对二人还是青梅竹马,说来说去也就差个上门提亲这一道了,可此次江欲行出门一趟,却带回来了一个尤子衿,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们回同里才不过两日,便在千杯楼闹了那样的一出。
这来人就是砚夏的师姐墨春。
尤子衿不认识这人,听来人家倒是知道她,可她此刻只想回家睡觉,淡淡瞥了一眼,并未开口理会,扭头想要再拿把伞,墨香却跳进堂中把门边摆放整齐的一排伞都给一一折了。
这时砚夏才姗姗来迟的踩着一地纸板的残骸进了门,柔柔弱弱的拉着墨春的袖子娇滴滴的开口阻拦道,“师姐,不要在这闹。”
墨春一脸不以为意,拂开砚夏的手,一手掐着腰,一手指向堂中的众人。
“谁要是今天给了她伞,就是同我墨家作对!墨家开的墨坊绝不会再买给他一块墨、一支毫、一张纸!”
墨春扬声高喝,不仅百草堂的人听了个明明白白,就是匆匆而过的路人也都听懂了,她就是要找尤子衿的茬。
以势压人其实挺幼稚的,尤子衿越发觉得这人无聊,这次连扫都不扫她们一眼了,抬头看看雨也不大只是细密便回身到院中水塘里折了一叶最大的荷。
翠绿的荷叶遮住一方细雨,一路信步虽然不能保证全身干爽,但气一气人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