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演员是干什么的?观众付了票钱进来,就要满足一切合理的要求。
被台下这么多年纪都能当自己爷爷奶奶的老大爷老大妈们一喊,赵琪笙都开始撺掇梅若瑶了:
“来一个呗,艺术家,观众都买了票进来的,你得尽你所能的满足啊。”
梅若瑶还想吊一吊观众胃口,故意装不肯:
“干嘛让我满足啊,你怎么不上啊?”
“人家这不是要听你吗?我怕我来一个人家把我给轰下去啊。”
梅若瑶气呼呼地:
“我也想把你轰下去!观众买了票的,那你买了没?你就听!”
赵琪笙现挂一语必杀:
“元禄社我家开的——”
“好的,先生。”
梅若瑶抿嘴微笑,“那我就给大家唱一段《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吧。”
台下的老头老太太噼里啪啦地拍手,花个几十块钱的相声票钱,能听得到一场有钱都听不着的京剧,谁不觉得赚大发了?
梅若瑶清清喉咙,架势摆足,无声中透露出一句话:
让开,你三爷我要装逼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冷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梅若瑶这厮说起来也真是个奇男子,要说他是正经世家子弟吧,说起相声来犯傻的时候是一点都不给家族血统留面子,要说他是个沙雕吧,唱起戏来又能一秒钟光环围绕,超凡脱俗得如同梅先生在世。
薛青青是不管认识他多久都实在没办法把两个梅若瑶看成是同一个人,姑且用时下流行的方式,称之为好看的皮囊下有一具有趣的灵魂吧。彼时台下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观众已经掌声雷动,她也赶紧把自己的掌声融入其中。
相声演员一上了台,除了基本功之外,控场能力也很重要,得把握好节目的进度和节奏,否则任凭这嘴皮子多溜反应多快也没法上台。
眼看着这一不留神就要发展成为自己搭档的个人演唱会了,当然相声和京剧的本质都是发扬传统艺术,可这儿毕竟是元禄社,今儿毕竟是来说相声的,赵琪笙不得不说话打断热情的大爷大妈。
“成啦,你逗哏我逗哏啊?叫你唱你还真唱啊,这么爱现?知道你是梅派传人了行不行?我啊,平时的时候也净跟这个唱戏的见面儿,跟他们一块儿玩儿,梅若莳你认识吗?”
梅若瑶一脸呆萌:
“认识啊。你这听名字就知道了,我堂哥啊,我堂哥我能不认识吗?”
梅若莳,梅若瑶堂哥,就是坐拥九套房十六个车位的那位,周秦榆的师父,可谓是现如今圈内梅派京剧名头最大的,不过追根溯源他的传承其实是旁支,还得是梅若瑶这一支才是真真正正的正统,嫡系传承。只不过梅若瑶如今年纪还轻,这一支的传承人又一向低调,从不参加过什么演出,这才导致逐渐被人忘却,但论资排辈,梅若莳还真比不上梅若瑶。
赵琪笙咳了一声,但按照内容还得继续吹,一个个地报出京剧界响当当的人名,然后梅若瑶一个个地说认识,不是实在亲戚就是好朋友。并且还真不带扯谎的,他梅若瑶对天发誓,这些人他是真的都熟。
“行吧,其实我不是唱戏的,我是票友儿。知道我的外号吗?外号我叫‘叫官儿’。”
梅若瑶撑着桌子疑问:
“叫官儿?”
“对喽,我叫‘叫官儿’,他们大伙儿送我的外号。”赵琪笙一脸自豪,笑起来的时候特别阳光,就像株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的花朵,“我呀,在票房的时候,也有清排,也有彩排呀,只要我去啦,瞧见我啦,什么戏都能开得了,什么戏都能唱,所以叫‘叫官儿’。你说短什么角儿?短老生,我来。老生有啦,缺花脸,我来。花脸有啦,短个老旦,我来。短小花脸,我来。我全行。”
世家公子梅若瑶一笑:
“哦,合着一有您嘛,这出戏就开啦?”
温室花朵赵琪笙一笑:
“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
真不是她思想龌龊,实话实说,薛青青莫名觉得站在梅若瑶身边的赵琪笙像个傻白甜的小受。
梅若瑶道:“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请您唱一段儿行不行?来来来,你打算唱的话,你说要唱哪出戏,咱们哥儿俩研究一出。你喜欢唱哪出?你说。”
听到这儿,这演出风格几乎可以用可可爱爱逗,温润宠溺捧来形容,要是薛青青没亲眼见过,是真想不到这两个人是这样的舞台风格。
根正苗红少班主诶,沙雕三爷诶,居然相处模式是这样的,开眼了,她今儿个可算是开眼了。
赵琪笙生气都奶凶奶凶的:
“你跟我唱?我这么大的票友儿,我跟你唱?跟着你砸锅呀!你哪儿成啊!”
梅若瑶那就是一个字,宠,往死里宠:
“我借这个机会呀,为的是跟你学学,你看我可以深造,将来我再往深里研究。”
赵琪笙还越宠越来劲,特别傲娇地插了会儿腰:
“那你会哪段儿?我先听听。你随便拣你会的啊,我会好几百出戏呢。”
梅若瑶一副哄小孩的样子:
“噢,你会好几百出戏呐?那你会的多,我会的可不多。要不咱们哥儿俩唱回《黄鹤楼》,怎么样?”
赵琪笙很故意:“黄什么楼?”
“《黄鹤楼》。”
“什么鹤楼?”
梅若瑶憋着耐心:“《黄鹤楼》。”
“黄鹤什么?”
梅若瑶撑不住了:“《黄鹤楼》啊我的少班主!”
少班主难得正经起来,也正经不过三秒:
“《黄鹤楼》?《黄鹤楼》是哪一点儿?”
温润宠溺的梅若瑶终于被逼成了老妈子:
“《黄鹤楼》就是‘刘备过江’啊!”
少班主又皮了一回:
“‘刘备过江’,你就说‘刘备过江’得了嘛?要不你这人怎么让人恨哪。就这样!你说‘刘备过江’啊,说‘刘备过江’我早知道啦,还掉侃儿——《黄鹤楼》啦!你就说‘刘备过江’我不就早知道了吗?这我会唱啊,我走票这么些年啦,我到哪儿总是这个‘刘备过江’。”
说着就拦不住地唱了起来: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
“哎哎哎,我的少爷,您先等等吧。”
梅若瑶赶紧拦,就这还没拦住呢,少班主唱得很入戏:
“老臣……”
梅若瑶一脸快疯了,却还要碍于对方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不能动手很是憋屈的表情:
“您先等等儿唱吧,您那是《甘露寺》啊,那叫乔国老,我说这‘刘备过江’啊,是黄鹤楼赴宴。”
小少爷皱皱眉,还很谦让:
“随你吧。那《黄鹤楼》,你挑角儿吧!我先不挑啊,我要什么角儿,可巧你也会那一点儿,这怎么办哪?你先说,你会哪一点儿,你来。”
梅若瑶继续说什么是什么地哄着:
“对对对,那么我先挑角儿,我演刘备。您哪?”
“我?我不说,问你。你派哪个角儿我唱哪个角儿,你说吧!”
梅若瑶还故意朝观众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耸肩,都知道这是逗哏的不会这出戏,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人物,偏偏还要装懂行的样子,大家心知肚明地替捧哏的悲惨境地一笑。
“那我说,你来个诸葛亮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诸葛亮,行行行行行……”
梅若瑶活像个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太子太傅:
“还有一样儿,您得受点儿累。咱们没‘场面’,得使嘴打家伙,我去刘备上场啊,您打家伙,您上场呢,我打家伙。”
不成器的小太子满口答应:“成咧,您就瞧好吧。来了啊,嘚~嘚~嘚~哒哒嘚~”
梅若瑶戏腔一出:
“啊~先生。”
“啊~太太~”
这可是个新包袱,照以前的说法都是逗哏也喊先生,这回儿就换了个词,但引发的笑料是全新的,台下的观众突然被戳中笑点,乐得笑开了花。
梅若瑶耐着性子质问:
“你叫我先生像话吗?俩口子啊?你得管我叫‘主公’啊!”
赵琪笙还是任性巴巴的样子:
“嗐!我这不以为先生配太太嘛?你也不早说……我问你,‘主公’——是什么玩意儿?”
梅若瑶像是被气得没脾气,摇头苦笑:“什么玩意儿……‘主公’啊,就是皇上。”
“皇上就皇上,你尽整这些黑话。”小少爷还发脾气呢,不过也很配合,扯嗓子叫道,“主公!”
梅若瑶终于能唱下去,模样特别认真:
“此一番东吴赴宴,你把孤王害苦了!心中愤恨诸葛亮。立逼孤王过长江。龙潭虎穴孤前往。”
赵琪笙就在边上一句一呛地打着家伙,看着还挺配合,只是相声台上能有这么顺利的事吗?没两句就又开始出糗了,把个《黄鹤楼》和《捉放曹》给唱混,还为大家学了一段驴叫,还好被梅若瑶打住,谆谆善诱地教他词儿。
少班主也是聪明,学得快:
“山人送主公。”
“唉。分明是送孤王命丧无常……你,你唱啊!忘啦?我告诉你啊,‘主公上马心不爽’。”
赵琪笙很生气:
“要你提醒!我会!我是‘叫官儿’!真是的……来来来,主公上马心不爽,山人八卦袖内藏,将身且坐中军帐,等候涿州翼德张……是不是这四句?”
梅若瑶上一秒还以为赵琪笙已经教会了,很尽心尽力地在边上打家伙,没想到还是这么副样子,最后还得他提醒。
“你问一句干什么?报名啊!”